第十八章:逼迫湯姆交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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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正廳的門軸吱呀作響,姚則遠邁進門時,官袍下擺掃過門檻,帶起一縷細微的塵埃。他沒看西側椅上靜坐的湯姆森,徑直走到主位落座,將一遝厚重的賬冊重重扔在花梨木案上,聲響沉悶如雷。
“陳七已經畫押認罪了。”姚則遠指尖輕觸賬冊上那片暗褐色的血漬,目光銳利如刀,“這是聚煙樓的流水賬,藍夷商船每旬卸貨三次,領事先生是否要親自核對,你名下的商船,這半年往明州運了多少貨物?”
湯姆森握著象牙手杖的手指緊了緊,手杖頂端的紅寶石在晨光下泛著冷光。他藍灰色的眼珠斜睨著梁柱上懸著的“明鏡高懸”匾額,語氣帶著藍夷貴族特有的傲慢:“欽差大人或許忘了,藍夷商船受《通商章程》保護。您口中的‘煙石’,或許隻是水手私帶的土產,何必小題大做?”
姚則遠忽地低笑,笑聲中透著徹骨寒意。他從袖中抽出一張攤開的海圖,明州港的航道上密密麻麻標注著紅圈,每一個紅圈都代表一次煙石交易的記錄。“正月廿三,貴國商船‘海妖號’靠泊時吃水深度七丈,離港時僅剩四丈。卸下的三千箱貨物,”他指尖重重戳向碼頭貨棧區第九倉的位置,“現在還剩二百箱鎖在鄭三的地窖裏,要不要現在就帶領事先生去開倉驗貨,看看那些箱子上是不是都印著貴國商會的徽記?”
湯姆森的手杖在青磚地上磕出清脆一響,他改用藍夷語低聲咒罵,言語粗鄙不堪。姚則遠卻用更流利的藍夷官話打斷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領事閣下最好記得,去年貴國大使親簽的條約裏寫明,凡夾帶違禁品者,大炎有權扣船搜檢,沒收全部貨物。”
“這是威脅?”湯姆森猛地站起身,手杖重重砸向地麵,紅寶石在撞擊中險些脫落,“大炎就不怕引發兩國爭端?”
“是通知,而非威脅。”姚則遠從案頭抽出一張蓋好欽差關防的公文,推到湯姆森麵前,墨跡淋漓的“永久禁航”四字格外刺目,“明日辰時起,所有懸掛藍夷旗的船隻,一律禁止靠岸。已靠泊的商船,須立即接受全麵搜查,若查出煙石,船貨沒收,人犯押解京城問罪。”
湯姆森的絡腮胡微微顫動,顯然沒料到姚則遠如此強硬。他忽然改用生硬的大言官話,語氣帶著一絲試探:“我要見章穆尚書,此事須由兩國高層協商解決。”
“章尚書正在京郊檢閱新軍,忙於整飭邊防。”姚則遠將公文又往前推了推,說道:“三個月內怕是沒空接見領事先生,你若有話要傳,不妨寫在紙上,我可以代為轉交,隻是能不能送到他手裏,就看你的誠意了。”
廳內靜得能聽見湯姆森指節摩擦手杖的沙沙聲。他死死盯著公文上“永久禁航”四個朱砂大字,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作為宋代東南沿海最重要的通商口岸,明州港的海外貿易繁榮對區域經濟產生了深遠影響。一旦實施禁航,不僅會切斷與日本、高麗及東南亞各國的貿易往來,還將對明州乃至整個宋代的經濟發展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沉默半晌,他突然抓起案頭毛筆,在公文空白處寫下一串藍色數字,語氣生硬:“三萬箱,我隻能交出這麽多,交出後,立即恢複通航。”
姚則遠掃了一眼那串數字,眉頭都沒皺一下,說道:“我要查抄的是全部庫存,不是領事先生想交的數目。”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碼頭方向升起的黑煙——那是江楓正在焚燒昨夜繳獲的走私船,隻見火光衝天,濃煙滾滾,他說道:“這些煙石害了多少大炎百姓,毀了多少家庭,領事先生怕是一無所知。”明州城裏,多少人賣田賣屋、娶妻賣子,隻為換一口煙石,最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就這麽多!”湯姆森的手杖再次重重砸向地麵,青磚上竟被砸出一道細微的裂痕,“再多一箱都沒有!那些煙石分散在各處貨倉,一時半會兒根本清點不全!”
姚則遠轉身,目光落在湯姆森漲紅的臉上,語氣淡然:“那就請領事先生靜賞明州之日出。”其聲隱於遠處隱約鑼聲中,帶一抹嘲諷,“畢竟此後漫長歲月,貴國商船唯於公海漂泊,徒看他人營利。”
湯姆森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顯然在劇烈掙紮。他知道姚則遠說到做到,一旦禁航持續下去,國內商會的壓力會讓他難以承受。沉默良久,他突然扯過那張公文,用毛筆將寫好的數字狠狠圈起來,語氣帶著不甘:“三萬箱!此刻便令爾等撤回禁航之令,不得再阻藍夷商船正常通行!”
“查驗清點無誤後,自然會撤。”姚則遠從案頭取來另一份早已備好的文書,推到湯姆森麵前,“請領事先生簽這份移交清單,每一箱煙石都要核對編號,少一箱,禁航令自動續延十日,直到補足全部庫存為止。”
湯姆森抓筆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墨水濺落宣紙,洇染開一團汙跡,他終究咬牙簽下藍夷文,筆尖幾乎刺透紙背,憤懣之情溢於言表。
“搬!”湯姆森摔筆,朝門外待命的副領事嘶吼,聲音沙啞如裂帛,“讓他們睜大眼數清楚,少一根手指頭,我絕不輕饒!”
副領事臉色發白,連忙躬身應諾,轉身快步離去,生怕晚一步就會遭到湯姆森的遷怒。
碼頭腥鹹的海風裹挾著木箱碰撞的沉悶聲響,彌漫在整個港灣。江楓一襲黑衣,在藍夷水手群中格外醒目,他正以刀尖撬開第十七個貨箱,煙石特有的刺鼻甜腥氣驟然竄出,嗆得附近幾個藍夷水手眉頭緊鎖,不由自主地後退。
“第九艙底層尚有貨物。”江楓以刀鞘輕敲船板,聽著裏麵傳來的空洞回響,語氣篤定,“聽回聲,至少還有五百箱,領事先生莫不是想藏私?
姚則遠立於舷梯旁,目光如炬,緊緊鎖定正在記賬的李參將,語氣冰冷如霜:“李將軍,第九艙的貨物,你是沒看見,還是故意漏記?
李參將握著毛筆的手頓了頓,眼神閃爍,語氣帶著一絲慌亂:“那邊都是領事先生的私人物品,下官以為……不必記錄。”
“以為什麽?”姚則遠突然截斷他的話頭,眼神銳利如刀,“以為本官會給湯姆森留顏麵?煙石流毒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這些助紂為虐的走私貨物!”他抓過賬冊,添上一行朱批,字跡力透紙背,“現在就去清點第九艙,少記一箱,我就砍一個藍夷水手的頭,看看領事先生能不能承受這個後果。”
湯姆森在舷梯口聽見這句,頓時勃然大怒,象牙手杖猛地敲響鐵欄杆,發出刺耳的聲響:“姚大人!這不符合你們大炎的律法!隨意殺戮他國公民,是對藍夷王國的挑釁!”
“現在適用軍法。”姚則遠指向港外正在沉沒的走私船殘骸,濃煙仍在滾滾升騰,“海盜襲擊期間,本官有權處置一切嫌疑船隻和人員。”他突然逼近湯姆森,目光如炬,“還是說……領事先生想親自解釋,為什麽第九艙的貨箱上,都印著鄭三家的徽記?難道這些煙石,是你和鄭三勾結走私的鐵證?”
藍夷水手們突然停下搬運動作,麵麵相覷,顯然沒料到自己運送的貨物竟然和本地煙販有關。江楓的刀已經劈開第九艙的暗門,露出整排印著“鄭記”戳印的木箱,陽光照射下,那些徽記格外刺眼。湯姆森的臉色終於褪成慘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
“搬!”湯姆森朝水手們嘶吼,聲音中裹挾著絕望的顫音,“全都給我搬出去!讓這些大炎蠻子瞧個明白,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能把我如何!”
水手們不敢違抗,隻得硬著頭皮,腳步沉重地向前,將第九艙的木箱逐一搬出,碼放在碼頭的空地上,不一會兒便堆成了一座巍峨的小山。江楓吩咐手下逐一核對編號,詳細登記造冊,每一個環節都嚴謹細致,絕不留給湯姆森半點耍賴的空隙。
領事館二樓的鋼製保險櫃發出尖銳刺耳的刮擦聲,湯姆森正將最後一疊信紙狠狠地扔進黃銅痰盂,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紙張,轉瞬之間便將其化為灰燼。他用藍夷語對副領事低聲低語,語氣急促而陰沉:“艦隊司令,大炎人違反了先前的貿易協議,扣押了我們的商船和貨物。鑒於此,我方請求立即采取行動,以強硬的姿態回應,類似於曆史上日本在麵對國際壓力時堅持捕鯨活動的策略,以此來迫使大炎重新考慮其立場。”
副領事的藍眼睛在煤油燈下閃爍不定,透著一絲猶豫:“是否需先請示國內?擅自發動軍事行動,恐怕會激起更大的風波。”
“等國內那幫老爺吵出結果,我們的商船早就爛在海裏了!”湯姆森扯下領結扔進火盆,火焰猛地躥起,映得他臉色猙獰,“讓信號船今晚就出發,用最高緊急代碼,務必讓艦隊盡快趕來!”
窗外忽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踏步聲,湯姆森猛地掀開絨簾一角,隻見姚則遠的親兵正在領事館外圍迅速架設路障,火把的光芒映照得士兵們腰間的弩箭和長刀寒光閃閃,戒備森嚴,顯然是早有周密防備。
“等等。”湯姆森猛地按住副領事正要開窗的手,眼神陰鷙,“絕不能讓大炎人抓住把柄。走密道去小艇碼頭,告知信號船,發完求救信號後立刻自沉,不留下任何痕跡。”
副領事的喉結微微滑動,語氣中帶著一絲猶豫:“那船上的人……他們該如何是好?”
“為國王陛下盡忠,乃他們的無上榮耀。”湯姆森從抽屜中取出一瓶琥珀色的酒漿,猛地仰頭灌下大半,酒液順著嘴角滑落,滴在衣襟上,“記住,我們從未發出過求救信號,是姚則遠無故擊沉了藍夷的通訊船,此乃大炎對藍夷的挑釁,我們的軍事行動,實為正當防衛。”
他猛地摔碎酒瓶,玻璃碴飛濺到牆上掛著的藍夷國王肖像畫上,畫中人的眼睛被劃出一道裂痕,恰似湯姆森此刻破碎的計劃。窗外的天光漸漸明亮起來,新的一天即將來臨,而明州港的風波,才剛剛拉開帷幕。
姚則遠佇立在碼頭,望著堆積如山的煙石箱,眉頭緊鎖。他深知,湯姆森絕不會輕易罷休,藍夷艦隊隨時可能殺到,但他已無退路。這些煙石若一日不清除,明州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寧,大炎的疆土便一日不得清淨。
“江楓,”姚則遠轉身對身旁的江楓吩咐道,“即刻安排人手,將這些煙石分批運往金口灘,準備銷毀。同時加強港口戒備,密切留意海麵動向,一旦發現藍夷艦隊,立即示警。”
“明白。”江楓躬身應諾,轉身快步離去,開始布置各項事務。
李參將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神複雜。他既想向章穆傳遞消息,又怕被姚則遠察覺,隻能在心中暗自盤算。姚則遠瞥了他一眼,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卻並未點破,隻是淡淡說道:“李將軍,勞煩你帶人協助清點煙石,務必核對清楚,不要出任何差錯。”
李參將心中一緊,連忙躬身應道:“下官遵命。”他知道,姚則遠這是在敲打他,讓他安分守己,不敢輕舉妄動。
陽光漸漸升高,碼頭上來來往往的士兵和民夫忙碌著,將一箱箱煙石裝上馬車,運往金口灘。湯姆森站在領事館的窗前,看著這一切,眼中滿是怨毒。他知道,這場較量還沒有結束,藍夷艦隊的到來,將會是這場風波的新起點,而他,絕不會輕易認輸。
姚則遠望著遠去的車隊,心中暗下決心。無論藍夷艦隊是否到來,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他都要將禁煙進行到底,還明州百姓一個清明的天下,還大炎疆土一片幹淨的土地。這場與煙石的戰爭,他必須贏,也隻能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