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小路往東走了段路，來到一片大池塘，遠遠看到塘邊的兩間草屋亮著燈，二虎還沒睡。
    趟過青草，蟲鳴消失，池塘裏有幾聲蛙叫。
    嘩啦——
    有條大魚躍出水麵，咬下一片荷花瓣，落入水中，連成一片的荷葉浮動，荷花蕩漾。
    塘子原本沒這麽大，老雕爺帶著兒子和李二虎又挖大了些，趁著雨季，往塘裏引些水，放些魚苗，才有如今的規模。
    等他老了，不能進山打獵，家裏能有個吃飯的營生。
    “汪！汪！”
    草屋邊傳來兩聲狗叫。
    門突然打開，李二虎拿著三股鋼叉衝了出來：
    “誰！”
    “二虎哥，是我。”
    陸元朝他揮了揮手。
    “陸元，你怎麽來了。”
    李二虎扛著鋼叉，迎上來，憨乎乎笑道：
    “還以為有人偷魚呢，上次不知道哪個狗日往塘子裏下藥，魚死了一片，二爺把我凶了一頓。”
    陸元第一個想到了李茂，這壞種偷他的魚，還撕壞地籠，從來不幹人事兒，咧嘴笑道：
    “那你得多喂幾條狗，咬死狗日的壞種。
    “聽嬸嬸說，吃了飯你跟阿爺一塊出來了，他人呢？”
    李二虎朝南向看了眼，撓撓頭，支支吾吾道：
    “二爺不讓說。”
    陸元朝南向看了眼，更好奇了，問道：
    “咱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說的？”
    李二虎掩著嘴，壓著聲音，在陸元耳邊嘀咕幾句。
    “嗯？”
    陸元震驚。
    “嗯。”
    李二虎點頭。
    “你隻當什麽都沒跟我說，我暗中看著阿爺，不能讓他出事，你回去睡覺吧。”
    陸元說著，順著池塘，朝南向走去。
    “陸元，你說真有鬼嗎？”
    黝黑壯實的少年低聲問。
    “三界六道，萬物輪回，自然有的。天有道，地有規，人有法，人善自有神佑，你不用怕。”
    陸元按照《六道輪回經》的內容回答，安慰他。
    “不是，要是真有，我想見見爹娘和大哥……”
    李二虎輕聲說道。
    陸元腳下一頓，喉嚨哽咽，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抬步離開了。
    沿著田壟，穿過幾片稻田，來到山坡上的茶樹林，遠遠看到墳頭邊站著一個身影，從體態輪廓判斷，正是阿爺。
    陸元收斂氣息，像野貓捕獵，躡手躡腳靠近些。
    一片雲翳掠過，血月顯現出來，光芒雖暗，倒是能看得更清楚些。
    墳前擺著在鎮上買的供品，饅頭、柑橘、一塊刀頭肉、白蠟燭。
    紙紮人靠在墓碑上。
    土塊壓著一遝黃紙錢，夜風一吹，紙錢邊沿翻動。
    老者站在墳頭，腰背微躬，似乎對二虎的爺爺、爹、娘說些什麽，大概是祭奠的話語，聽不真切。
    而後咬破右手食指，在紙紮人眉心點下血印。
    陸元蹙眉疑惑，心中大概有了猜測，但不太確定，繼續暗中觀察。
    老雕爺吹燃火折子，點燃白蠟燭。
    燭火被夜風吹得朝一側偏移，火苗時大時小，甚至要熄滅。
    點燃黃紙錢。
    火光通紅，映照出一片，蒼老凝重的側臉神情凝重。
    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用唾液沾濕後，貼在紙紮人的額頭上，放進了火堆裏。
    轟——
    紙紮人燃起，火光更盛。
    原本被風吹拂的蠟燭火焰瞬間定住，仿佛風一下子消失了，一股強大的陰冷氣息憑空出現，如潮水般朝四麵八方蔓延。
    陸元隻覺得有寒氣透過衣服，往毛孔裏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再看阿爺，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平日裏腰背挺拔，魁梧豪氣，此刻卻腰背佝僂，像是背負著百斤重物，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陰森氣，眼神凝固呆滯，蒼老了許多。
    他彎下腰，挑起白燈籠，猶如僵化的屍體，緩緩轉過身。
    刹那間。
    隱藏在草叢中的陸元跟他對視，汗毛豎起，頭皮發麻。
    那雙眼血紅，透著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狠戾色，像是剛從墓地裏爬出來，擇人而噬的魔鬼。
    血月之下。
    佝僂著腰背的老者，一步，一步的下了茶林，朝村子的方向走。
    陸元緩了緩神，心髒還在怦怦跳，悄然跟在後麵。
    他敢斷定，阿爺肯定找過吃陰陽飯的李老拐，要了什麽秘法，招出冤魂，找媒婆和李富貴一家報仇。
    李大虎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家的房子莫名失火，燒死了二虎爹娘，唯獨二虎僥幸逃過一劫。
    老雕爺也曾去縣衙狀告李富貴一家，沒有實證，也許李富貴暗中送了銀子，反倒成了誣告，挨了板子。
    至此以後。
    李富貴在村裏更加猖狂，要不是畏懼陸震的威勢，早就把老雕爺一家給滅門了。
    也因此。
    李富貴對陸震表麵恭敬客氣，心裏對他恨之入骨。
    常言說。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可老雕爺等不及了。
    哪怕背負死後不得入輪回的因果，也要把這些畜生拉下地獄。
    老雕爺來到村東頭的媒婆家門口，窗欞上還有燈光。
    幾十步外就是二虎家的荒宅，大火之後，隻剩下破敗的土牆。
    老雕爺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在柵欄門上畫了一道血印。
    血煞破門，冤魂索命。
    門神鎮宅恪盡職守，奈何媒婆身負罪孽，有冤魂受陰司判官敕令，前來拿人，隻能讓道。
    “門神爺，得罪了。”
    他聲音沙啞，緩緩轉身，挑著白燈籠給冤魂引路，一步一頓朝村裏走，前往李富貴家。
    陸元站在暗影中，看著阿爺走到路口轉角處，一棵榕樹下。
    正準備跟上。
    聽到草屋內傳出的哼唱戲曲聲，音色清亮，婉轉悠揚，仿佛看到畫著彩妝，穿著華麗戲袍，身段婀娜的花旦，在戲台上吟唱。
    馬臉媒婆是粗嗓門，怎麽還會唱戲？
    窗欞上映出布帶撩上房梁的一幕，臃腫的身影正把布帶打結。
    這才想起來，二虎的娘以前跟戲班子唱過戲，小時候去他家玩，還聽她幹活時哼唱過。
    回想起老爹收藏的書裏，有一種陰陽秘術——搭仙橋。
    媒婆被冤魂附身，要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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