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劍與錢的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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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劍與錢的悖論
    劉千戶的兵馬在辰時抵達白石村村口。
    三百私兵,個個披甲執銳,排成整齊的隊列。陽光照在鐵甲上,反射出冷冽的光。馬蹄踏起的塵土還未散去,空氣中彌漫著肅殺的氣息。
    劉千戶端坐馬上,是個四十來歲的粗壯漢子,方臉闊口,絡腮胡子,一雙三角眼裏閃著陰鷙的光。他身後跟著兩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一個麵白無須,嘴角帶笑,卻讓人覺得虛偽。
    “這就是白石村?”劉千戶眯眼打量著村口的青石牌坊,“倒是修得氣派。”
    “千戶大人,”山羊胡文士湊上前,“屬下打聽過了,這三年來,白石村靠著一個叫財有武的瞎子,開荒種地、采礦製藥,還辦什麽‘學堂’,教村民識字習武,如今已是方圓百裏最富庶的村子。”
    “瞎子?”劉千戶嗤笑,“一個瞎子能折騰出這麽大動靜?”
    “可不敢小瞧。”麵白文士接口,“這財有武雖無靈根,卻有些古怪本事。聽說他能鑒寶識金,還能治病療傷,村民們都把他當活神仙供著。”
    劉千戶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管他神仙妖怪,今天都得現原形。傳令,進村!”
    三百兵馬正要開拔,村口忽然走出一個人。
    是鐵蛋。他今天特意換了身幹淨衣裳,雖然還是粗布,但漿洗得筆挺。他走到隊伍前五丈處站定,拱手行禮:“草民白鐵柱,奉先生之命,在此恭候千戶大人。”
    語氣不卑不亢。
    劉千戶打量著他:“你是什麽人?”
    “白石村民團副隊長,兼義商會護衛。”鐵蛋答道,“先生說了,千戶大人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請大人先到學堂歇腳,喝口茶,再辦正事不遲。”
    “歇腳?”劉千戶冷笑,“本官是來剿匪搜查的,不是來做客的。讓你們那個財先生出來回話!”
    “先生正在學堂授課,一時走不開。”鐵蛋不緊不慢地說,“不過先生交代了,大人要搜查,盡可搜。隻是有個條件。”
    “條件?你們也配跟本官談條件?”
    “不是條件,是規矩。”鐵蛋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雙手呈上,“這是清水鎮鎮長和八位鄉紳聯名簽署的‘見證書’。按咱們天衍律法,官兵搜查民宅,需有地方鄉紳在場作證,以防冤假錯案。鎮長和幾位鄉紳已在學堂等候,大人若願守這規矩,白石村上下必全力配合;若不願……”
    他頓了頓,聲音依舊平靜:“那草民隻能去州府衙門擊鼓鳴冤,請州牧大人評評理了。”
    劉千戶臉色一變。他沒想到,一個鄉下小子竟敢拿律法壓他,更沒想到鎮長和鄉紳會摻和進來。按他原來的計劃,是直接衝進去,搶了噬生魔石就走,順便再搜刮些財物。可如今……
    “千戶大人,”山羊胡文士低聲勸道,“既然鎮長都來了,咱們還是按規矩辦。反正那魔石跑不了,搜出來就是大功一件,犯不著落人口實。”
    劉千戶盯著鐵蛋看了半晌,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帶路!”
    鐵蛋微微一笑,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學堂廣場上,已經擺好了桌椅。鎮長是個五十多歲的瘦高老者,穿著青色長衫,正和幾位鄉紳喝茶聊天。看見劉千戶,眾人都站起來行禮。
    “劉大人,有失遠迎。”鎮長拱手道,“聽說大人要搜查魔寶,我等特地前來做個見證。按律法辦,對大家都好。”
    劉千戶皮笑肉不笑:“有勞鎮長了。”
    他掃視廣場,看見村民們該幹嘛幹嘛:曬穀的曬穀,織布的織布,孩子們在學堂裏念書,聲音朗朗。整個村子井然有序,哪裏有半點“私藏魔寶”的慌張?
    “財有武呢?”劉千戶問。
    “在這兒。”
    聲音從學堂三樓傳來。眾人抬頭,隻見財有武憑窗而立,一襲青衫,手持竹杖,雖雙目失明,卻自有一股從容氣度。
    他緩步下樓,走到廣場中央,朝劉千戶拱手:“草民財有武,見過千戶大人。”
    劉千戶盯著他那雙淡金色的眼睛,心中莫名一凜。這瞎子……給他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財有武,本官接到密報,說你私藏上古魔寶‘噬生魔石’,意圖不軌。你有何話說?”
    “密報?”財有武笑了,“敢問大人,密報從何而來?可有證據?”
    “這……”
    “若無證據,便是誣告。”財有武轉向鎮長,“按律,誣告良民者,該當何罪?”
    鎮長輕咳一聲:“按《大衍律》,誣告者反坐其罪。若查無實據,告發者當受同等刑罰。”
    劉千戶臉色難看:“本官既然來了,自然有把握。搜!”
    他揮手,三百私兵如狼似虎地散開,衝向村中各處。
    財有武神色不變,隻是對鎮長和鄉紳們說:“各位請坐,喝茶。搜查需要時間,咱們等著便是。”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私兵們幾乎把村子翻了個底朝天:每家每戶的箱櫃、地窖、甚至雞窩狗舍都查遍了;學堂的每間屋子、每本書籍都翻過了;後山礦洞更是重點搜查,挖地三尺。
    但什麽都沒有。
    別說魔石,連件像樣的古董都沒有。村民們家裏除了日常用品,就是糧食、農具、布料,樸素得不能再樸素。
    “大人,搜完了。”一個校尉回來稟報,“什麽都沒有。”
    劉千戶臉色鐵青:“礦洞呢?”
    “礦洞也搜了,隻有普通赤鐵礦,沒有魔石。”
    “不可能!”劉千戶霍然起身,死死盯著財有武,“你把魔石藏哪兒了?”
    財有武放下茶杯,淡金色的眼睛“看”向劉千戶:“大人說草民私藏魔寶,草民認了。現在搜也搜了,查也查了,既然沒有,是不是該還草民一個清白?”
    “你——”
    “劉大人,”鎮長適時開口,“搜查無果,按規矩,您得給白石村一個交代。”
    劉千戶額頭青筋暴跳。他本想借機大發橫財,順便除掉這個礙眼的村子,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好……好!”他咬牙切齒,“是本官誤信讒言。走!”
    “等等。”財有武開口,“大人就這麽走了?”
    “你還想怎樣?”
    “按咱們事先說好的,”財有武從袖中取出一張紙,“若搜不出魔寶,大人需賠償損失,並公開道歉。這是損失清單:損壞門窗七十三處,踩壞莊稼五畝,驚嚇村民致三人昏厥,耽誤農工三百餘人日……共計白銀五百兩。另需在清水鎮衙門口張貼告示,澄清事實,還我白石村清白。”
    “五百兩?!”劉千戶幾乎跳起來,“你怎麽不去搶!”
    “這是按市價折算的。”財有武平靜地說,“當然,大人若覺得不公,咱們可以去州府衙門,請州牧大人定奪。”
    劉千戶氣得渾身發抖,但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鄉紳和村民,知道今天討不了好。他狠狠瞪了財有武一眼,從懷中掏出一袋銀子扔在地上:“我們走!”
    三百私兵灰溜溜地走了。
    等他們走遠,廣場上爆發出歡呼聲。
    “先生威武!”
    “讓他們囂張,這下丟人丟大了吧!”
    財有武卻神色凝重。他“看”著劉千戶離去的方向,對身邊的李昭低聲道:“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知道。”李昭點頭,“我剛才用神識探查,他體內有魔氣殘留,雖然很淡,但確實是血煞門的功法。這家夥,已經徹底倒向魔道了。”
    財有武沉默片刻:“李師兄,還得麻煩你一件事。”
    “你說。”
    “去州府,把今天的事報上去。”財有武說,“劉千戶勾結魔修,私調兵馬,這兩條罪足夠摘了他的烏紗帽。但要快,否則他可能會狗急跳牆。”
    “我這就去。”李昭說完,禦劍而起,化作一道劍光消失在天際。
    財有武彎腰撿起那袋銀子,掂了掂,遞給小蓮:“入義商會公賬,用作建設資金。”
    小蓮接過,猶豫道:“先生,劉千戶會不會報複?”
    “會。”財有武肯定地說,“所以咱們得抓緊時間。通知下去,從今天起,民團日夜巡邏,所有村民學會使用簡易警哨。另外,加快聯絡周邊村莊,三天內,我要看到聯村自衛的章程。”
    “是!”
    接下來的三天,白石村進入了緊鑼密鼓的備戰狀態。
    鐵蛋帶著民團加緊訓練,王大山帶著工匠趕製弓箭、盾牌,小蓮則忙著整理各村送來的名冊和物資清單。財有武坐鎮學堂,處理各方事務,同時繼續教導學生。
    第四天清晨,一隊車馬來到了白石村。
    不是官兵,也不是魔修,而是清水鎮的商隊。為首的竟是鎮長本人,他親自押車,車上滿載著糧食、布匹、鐵器、還有整整一箱書籍。
    “財先生,老朽不請自來,還望勿怪。”鎮長拱手道。
    財有武迎出村口:“鎮長大人親臨,蓬蓽生輝。快請進。”
    眾人來到學堂會客廳。鎮長坐下後,開門見山:“老朽這次來,一是為前日劉千戶之事致歉,二是有要事相商。”
    “大人請講。”
    鎮長從懷中取出一封公文:“這是州府剛下的文書。劉千戶已被革職查辦,新任清水鎮守備姓趙,是位正直的軍人。州牧大人聽說了白石村和義商會的事,很是讚賞,特批清水鎮與白石村結成‘互助聯保’,共同防禦魔修侵擾。”
    財有武接過公文,雖然看不見,但小蓮在旁邊輕聲念給他聽。內容果然如鎮長所說,還蓋著州府大印。
    “這是好事。”財有武道,“隻是不知,州牧大人有何要求?”
    “要求談不上,隻是希望義商會能在清水鎮設個分點。”鎮長說,“如今魔修猖獗,商路不通,百姓生計艱難。若義商會能打通商路,互通有無,對清水鎮乃至整個雲州西部都是大功德。”
    財有武沉吟片刻:“設分點可以,但我有三個條件。”
    “先生請說。”
    “第一,義商會的宗旨是‘以商行義’,所有交易必須公平,不得囤積居奇,不得盤剝百姓。”財有武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分點所得利潤,三成歸義商會運作,七成用於當地建設:修橋鋪路、興辦學堂、賑濟孤寡。”
    鎮長點頭:“應當如此。”
    “第三,”財有武頓了頓,“義商會不會依附任何官府勢力,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斂財工具。若有人想借此中飽私囊,我會立刻撤點。”
    鎮長肅然起敬:“先生高義,老朽佩服。這三個條件,老朽代清水鎮百姓答應了。”
    雙方當即簽訂契約。財有武派小蓮和鐵蛋帶十名骨幹,隨鎮長前往清水鎮籌建分點。同時,義商會正式掛出招牌,開始運作。
    消息傳開,周邊村鎮紛紛派人來接洽。短短半個月,又有七個村子加入聯保,義商會的分點如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
    然而樹大招風,麻煩也隨之而來。
    這日,財有武正在學堂教授醫藥課,忽然感知到村外來了幾股強大的氣息——不是魔修,但也不像正道修士。
    他讓學生們自習,自己走到村口。
    來的是三個人。為首的是個錦衣老者,須發皆白,麵容慈祥,但眼神深邃如海;左邊是個中年文士,手持折扇,風度翩翩;右邊是個勁裝女子,腰懸雙刀,英氣逼人。
    三人的修為,財有武“看”不出來,但絕對在築基以上。
    “請問,此處可是白石村?”錦衣老者開口,聲音溫和。
    “正是。”財有武拱手,“不知三位前輩駕臨,有何貴幹?”
    老者打量著他:“你就是財有武?”
    “正是晚輩。”
    “好,好。”老者微笑,“老夫姓周,單名一個‘禮’字。這兩位是我的徒弟,文士叫陸子明,女俠叫秦雙。我們來自京城,奉陛下旨意,特來尋你。”
    財有武心中一震:“陛下?”
    “不錯。”周禮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絹帛,“財有武接旨。”
    財有武沒有跪,隻是深深一躬:“草民目不能視,行動不便,望使者見諒。”
    周禮也不計較,展開聖旨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雲州有義士財有武,雖出身寒微,目不能視,然心懷蒼生,興辦學堂,教化百姓,組建義商,惠及鄉裏。今魔患猖獗,民不聊生,特封財有武為‘仁武真人’,賜黃金千兩,錦緞百匹,加封‘國師’銜,即刻入京覲見,欽此。”
    讀完,周禮合上聖旨,笑道:“財真人,恭喜了。陛下求賢若渴,能得此封賞者,開國以來不過三人。”
    財有武卻沒有接旨。
    他沉默良久,緩緩開口:“周使者,陛下的美意,草民心領了。但這國師之位,草民不能受。”
    周禮笑容一僵:“為何?”
    “第一,草民無德無能,不敢居此高位。”財有武說,“第二,草民創立義商會,本意是讓百姓自救,而非求取功名。若今日受封入京,明日義商會便會淪為某些人的晉身之階,背離初衷。”
    陸子明忍不住開口:“財真人,你可知道,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入京為國師,享榮華富貴,受萬人敬仰,有何不好?”
    “陸先生說得對,”財有武點頭,“榮華富貴確實誘人。但草民想問:若我今日進京,白石村的學堂誰來教?清水鎮的義商誰來管?那些剛看到希望的百姓,又該依靠誰?”
    他頓了頓,聲音堅定:“草民並非不識抬舉,隻是心中有一杆秤。這杆秤的一頭是個人富貴,另一頭是百姓生計。孰輕孰重,草民分得清。”
    秦雙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還是勸道:“財真人,你可知抗旨不遵是什麽罪?”
    “知道。”財有武平靜地說,“但草民相信,陛下聖明,不會因一個山野村夫的不識抬舉而降罪。若真要降罪,草民願一力承擔,絕不連累他人。”
    周禮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笑了:“好一個財有武!難怪陛下說你‘非常人’。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強求。不過……”
    他話鋒一轉:“封賞你可以推辭,但有件事,你推辭不得。”
    “何事?”
    “雲州西部七縣大旱,已有三月未雨,莊稼枯死,百姓流離。”周禮神色凝重,“陛下命你協助賑災,你可願意?”
    財有武毫不猶豫:“賑災濟民,義不容辭。草民願盡綿薄之力。”
    “好!”周禮撫掌,“陛下說了,你若願賑災,一切資源由朝廷調配,七縣官吏聽你調遣。但要立下軍令狀:三月之內,必解旱情,安定災民。”
    財有武沉吟片刻:“三月太久,一月足矣。”
    周禮三人麵麵相覷。一月解七縣旱情?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財真人,此事非同兒戲……”
    “草民明白。”財有武道,“若一月之內不能解旱,草民願以項上人頭謝罪。”
    周禮深深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老夫這就回京複命。一月之後,期待你的好消息。”
    三人離去後,財有武立刻召集人手。
    “鐵蛋,你帶民團,護送義商會所有存糧前往災情最重的三個縣,設立粥棚,每日施粥,不可中斷。”
    “小蓮,你帶醫藥班學員,隨糧隊同去,救治傷病,防止瘟疫。”
    “王大伯,你聯絡各村,統計還能用的水井、水塘,繪製水脈圖。”
    “李老伯,你負責接待各地逃荒來的災民,安排食宿,登記造冊。”
    一條條指令飛快下達,整個白石村乃至周邊村鎮都動了起來。義商會的力量第一次全麵展現:三天之內,三十萬斤糧食調撥到位,十八處粥棚開張,三百名醫者奔赴災區,五千災民得到安置。
    但財有武知道,這還不夠。施粥隻能解一時之急,要真正解決問題,必須找到水源。
    他帶著幾個學生,親自勘察災情。雖然看不見,但“心眼”能“看見”地底水脈的流動,能“感知”空氣中水汽的濃度。
    十天後,財有武站在一片龜裂的田野上,眉頭緊鎖。
    “先生,這附近三縣的水脈都探查過了。”一個學生匯報,“地下水很深,打井至少要三十丈,以災民現在的體力,根本挖不動。”
    財有武沒說話。他仰起頭,淡金色的眼睛“望”向天空。
    雲層很薄,水汽稀薄。但在他“心眼”中,能看到更遠處——百裏之外,雲斷山脈的雲霧正緩緩移動,那裏水汽充沛。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形。
    “回村。”他說,“我要布陣。”
    布陣,不是普通的陣法,是能“呼風喚雨”的大陣。
    財有武回到白石村,立刻閉關。三天三夜,他不吃不喝,在學堂頂層繪製陣圖。這陣法融合了他對“萬物之氣”的所有理解:以地脈為基,以雲氣為引,以人心為念,引動天地之力,降下甘霖。
    第四天清晨,陣圖完成。
    財有武臉色蒼白如紙,走路都需要人攙扶。但他眼神明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鐵蛋,按這張圖,在七縣交界處的‘七星崗’布置陣法。”他將陣圖交給鐵蛋,“需要七七四十九根青竹,每根高三丈三尺;需要三百六十五塊青石,按八卦方位排列;還需要……七縣百姓每人一滴指尖血。”
    “指尖血?”鐵蛋愣住。
    “對。”財有武點頭,“此陣名為‘七星祈雨陣’,需集萬民願力,方能引動天地。告訴百姓,這不是為我財有武,是為他們自己,為他們的子孫後代。”
    消息傳開,災民們紛紛響應。短短兩天,七縣百姓,無論男女老幼,都刺破指尖,獻出一滴血。鮮血匯聚成七個小壇,送到七星崗。
    第七天,一切準備就緒。
    財有武站在七星崗最高處,四十九根青竹如劍指天,三百六十五塊青石排列成玄奧的圖案,七壇鮮血擺在北鬥七星的方位。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結印。
    “天地為證,萬民為憑。今日布陣,不求長生,不求富貴,隻求一場甘霖,解萬民之苦。若蒼天有眼,請降雨水;若蒼天無眼……”
    他頓了頓,聲音鏗鏘:“那我便以身為祭,換這人間一場雨!”
    話音落,陣法啟動。
    青竹發光,青石震動,七壇鮮血化作七道紅光,衝天而起。天空中,雲層開始匯聚,從四麵八方湧來,越積越厚,越壓越低。
    狂風起,電閃雷鳴。
    第一滴雨落下,打在幹裂的土地上,濺起微塵。
    然後,第二滴,第三滴……雨越來越密,最後化作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下雨了!下雨了!”
    災民們衝進雨中,仰頭張嘴,任憑雨水打在臉上,混著淚水流下。孩子們在雨水中奔跑嬉戲,老人們跪地磕頭,感謝上蒼。
    這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旱情解了。
    消息傳回京城,朝野震動。皇帝連下三道聖旨,嘉獎財有武,並命雲州官員全力配合義商會,重建災區。
    但財有武沒有接受嘉獎,他帶著學生們,繼續在災區奔波:指導補種耐旱作物,修複水利設施,傳授防災知識……
    一個月後,七縣災情基本穩定。財有武準備返回白石村,卻在最後一站清水鎮,遇到了麻煩。
    清水鎮新任守備趙千戶設宴款待,席間,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端著酒杯走過來:“財真人,這次賑災,您可是立了大功。不過……”
    他壓低聲音:“朝廷撥下來的三十萬兩賑災銀,您看是不是該分一分?您拿大頭,我們拿小頭,剩下的打點上下,對大家都好。”
    財有武放下酒杯:“賑災銀,一分一厘都必須用在災民身上。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我的原則。”
    師爺臉色一沉:“財真人,您這是不給麵子了?您要知道,這雲州官場,水可深著呢。您一個人,能扛得住?”
    “扛不住也要扛。”財有武站起身,“明日我會公開查賬,每一筆賑災銀的用途,都要張榜公示。誰敢伸手,我就剁誰的手。”
    宴會不歡而散。
    第二天,財有武果然開始查賬。這一查,查出了大問題:三十萬兩賑災銀,真正用到災民身上的不足五萬兩,其餘二十五萬兩,被各級官員層層克扣,中飽私囊。
    更讓他憤怒的是,這些官員為了掩蓋罪行,竟然虛報災民人數,克扣賑糧,導致數千災民領不到救命糧,活活餓死。
    財有武當眾揭穿真相,將賬目公之於眾。百姓嘩然,民怨沸騰。
    消息傳到京城,皇帝震怒,下令徹查。但官官相護,查了一個月,隻抓了幾個小魚小蝦,真正的大魚依然逍遙法外。
    更糟糕的是,那些被觸及利益的官員開始反撲。他們聯名上奏,誣告財有武“借賑災之名,聚眾謀反”,“私設義商會,意圖割據”。
    朝堂之上,爭議四起。有人為財有武辯護,說他賑災有功;有人則堅持要治他的罪,說他“擾亂綱紀”。
    最終,皇帝下旨:命財有武進京自辯。
    而前來傳旨的,竟是李昭。
    “財師弟,”李昭站在白石村村口,神色複雜,“跟我回京吧。陛下聖明,隻要你解釋清楚,不會有事的。”
    財有武看著他身上的官服:“李師兄,你入朝為官了?”
    “嗯。”李昭點頭,“師父舉薦,陛下賞識,封我為禦前侍衛統領。這次……是我主動請纓來接你的。”
    財有武沉默良久:“師兄,你也覺得我錯了?”
    “你沒錯。”李昭搖頭,“但你不該這麽直接。官場有官場的規矩,你掀了桌子,得罪了所有人,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所以我就該看著他們貪贓枉法,看著百姓餓死?”財有武笑了,“師兄,你還記得在雲海宗時,師父教我們的話嗎?‘修真修真,修的是真我’。如果連真話都不敢說,真事都不敢做,還修什麽真?”
    李昭無言以對。
    “我會進京。”財有武說,“但不是去自辯,是去討個公道。師兄,你若還認我這個師弟,就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保護好白石村,保護好義商會。”財有武看向學堂方向,“這裏,是成千上萬百姓的希望。我不能讓那些蛀蟲毀了它。”
    李昭重重點頭:“我答應你。”
    三日後,財有武隨李昭進京。
    臨行前,全村百姓相送,從村口一直排到清水鎮。他們跪在道路兩旁,哭著喊:“先生保重!”“先生一定要回來!”
    財有武看不見,但能“聽見”他們的哭聲,能“感知”他們的不舍。他停下腳步,朝四方各鞠一躬:“大家放心,我一定回來。”
    馬車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官道盡頭。
    而長安城,這座天衍皇朝的都城,正等待著這個從邊陲小村走來的瞎子。
    那裏有金鑾殿的輝煌,有朝堂的詭譎,有明槍暗箭,也有……最後的對決。
    馬車裏,財有武閉目養神。
    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他不後悔。
    劍與錢,俠與官,理想與現實……這些悖論,終究要有個了斷。
    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忘記初心:
    武者降財福,仁心濟蒼生。
    這條路,他會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