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淵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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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設備間的燈光白得刺眼。
    嶽坤把最後一道密封環擰緊時,聽見“哢”的輕響。防護服內襯的冷卻管開始工作,細微的涼意從後背脊椎兩側蔓延開來。
    “通訊測試。”站在對麵的裝備員敲了敲他頭盔側麵。
    “收到,清楚。”嶽坤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頭盔裏回蕩,有點陌生。
    “記住三件事。”裝備員豎起三根手指,“第一,跟緊雷工,別落單。第二,別碰任何發紅發燙的岩石表麵。第三,如果頭盔報警冷卻係統過載,立刻撤離。‘盤古’區的熱害不是開玩笑的。”
    嶽坤點頭。他環視四周——這次下探的五人小隊已經整裝完畢。除了他,還有“女媧”區派來的生態研究員,一個看起來最多二十五歲的“大禹”水循環技術員。帶隊的是“盤古”自己的人:向導雷剛,身材敦實得像截老樹樁,臉上有被高溫蒸汽燎過的舊疤痕;還有個抱著數據板的地質記錄員,一直低著頭核對什麽。
    “都齊了?”雷剛的聲音從通訊頻道傳來,帶著常年在地底工作的人特有的粗糲質感,“走,帶你們見見真正的地球。”
    他們走進的電梯和基地裏常見的完全不同。門是厚重的多層合金,閉合時發出沉悶的液壓聲。外界的聲響——通風係統的低鳴、遠處隱約的人聲——瞬間被隔絕。
    “當前深度,負六百米。”雷剛按下控製板上的按鈕,“啟動下降程序。全程大約四分半鍾。”
    電梯動了。
    不是平穩下落,而是一種帶著輕微顛簸的持續加速。失重感抓住胃部往上提,耳膜因為壓力變化嗡嗡作響。嶽坤側過頭,透過觀察窗往外看。
    最初幾十秒,窗外是人工開鑿的規整井壁,照明燈帶連成流淌的光河。接著,井壁變得粗糙,露出岩石原本的模樣——深灰、鐵黑、暗紅,各種顏色混雜在一起,偶爾有晶簇在燈光下閃過細碎的反光。越往下,岩石顏色越深,觀察窗邊緣的溫度計數字開始跳動上升。
    “我們現在穿過的是古沉積岩層和變質岩帶。”地質記錄員平靜地解說,“注意看,接下來會進入更古老的結晶基底,熱流值會顯著升高。”
    嶽坤其實不太懂什麽是“結晶基底”。他隻能看見窗外的岩石在持續下墜中變得模糊,顏色越來越深,像融化在黑暗裏的墨。
    電梯震動了一下,速度放緩。深度計的數字最終停在“2350”。
    門開了。
    熱浪迎麵撲來。
    即使隔著冷卻係統,嶽坤也能感覺到那股灼人的輻射熱。他邁出電梯,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地下基地”。
    這是一個巨大到讓人眩暈的天然洞窟,人工照明隻能勉強勾勒出它輪廓的十分之一。洞頂高得隱沒在黑暗裏,無數冷凝管道像倒掛的鍾乳石垂下,滴落著乳白色的液體。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麵罩內側迅速凝結霧氣。
    遠處,三台如同史前巨獸般的鑽探平台正在工作。每台都有五層樓高,巨大的鑽頭緩慢旋轉,深入下方暗紅色的井口。機器轟鳴在洞窟裏回蕩成持續的低音,震得人胸腔發麻。鑽頭帶出的碎石嘩啦啦傾瀉到傳送帶上,蒸騰的熱氣在燈光下扭曲上升。
    而在更深的陰影裏,岩壁裂縫中透出暗紅色的微光——那是地熱,從地球心髒滲出來的餘溫。
    “歡迎來到‘炎庭’,‘盤古’計劃的主作業區。”雷剛走在前麵,靴子踩在潮濕的碎石地麵上,“跟著我,踩黃線走。不要離開安全通道,不要觸碰任何岩體,不要直視地熱溢出口——紅外輻射能在一分鍾內灼傷視網膜。”
    小隊排成一列,沿著狹窄的通道前行。嶽坤看見穿著臃腫銀色隔熱服的工作人員在機器間忙碌,機械臂抓起巨大的鑽頭齒冠進行更換。一輛重型運輸車隆隆駛過,車上固定著一截直徑超過一米的圓柱狀岩石,斷麵在燈光下呈現出複雜絢麗的晶體層疊結構。
    “那是剛取出的深部岩芯,從地下五千米提上來的。”地質記錄員說,“我們要去的資料庫在側翼,環境相對好一些。”
    資料庫是一個在岩壁上開鑿出的寬闊空間。溫度確實低了幾度,但依然悶熱。強力通風係統持續運轉,發出低沉的嗡鳴。房間兩側立著高聳的存儲架,從地麵一直延伸到二十多米高的洞頂,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放著岩芯樣本、礦物標本,以及成排的老式數據存儲陣列——在地底這種強電磁幹擾環境,早期的模擬記錄隻能用這種物理介質保存。
    “交叉巡檢的規矩。”雷剛指了指房間中央幾張厚重的金屬工作台,“每人兩小時,可以查閱非密級資料,內容需要和‘盤古’的研究方向相關。之後我帶你們參觀正在作業的鑽探麵。現在,自由活動。”
    生態研究員立刻走向古生物化石數據庫,水循環技術員去調取深部水化學分析報告。
    嶽坤走到一台終端前。屏幕亮起,他輸入自己的權限代碼。界麵彈出,他猶豫了幾秒,在搜索欄裏敲下關鍵詞:“東海區域”、“深部構造”、“曆史勘探數據”。
    檢索結果刷出長長一串。大多是學術論文標題、工程報告名稱,充斥著嶽坤看不懂的專業術語。他快速瀏覽,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突然,他停住了。
    列表裏有一個條目,標題相對直白:《東亞岩石圈深部疑似連通結構理論模型匯編(基於多源異構數據》。
    他點開。
    裏麵是數百份圖紙和文檔的索引。嶽坤一頁頁翻過,大多是複雜的地球物理剖麵圖、等值線圖、三維渲染模型——對非專業的人來說,這些圖像就像抽象畫,能看出形狀,但讀不懂含義。
    直到他翻到其中一張圖。
    那是一張合成圖,把整個東亞地區地下五十公裏範圍內的多種探測數據疊在一起。不同顏色代表不同的岩石物理性質——密度、波速、電阻率。而在這些色彩斑斕的背景上,有幾條用顯著虛線標注的、蜿蜒貫穿整個區域的“帶狀”異常。
    圖的標題很謹慎:《推測的深部高導/低阻異常帶分布(連通性未經驗證》。
    圖例說明寫著:“虛線區域表示根據曆史地震波走時異常、大地電磁測深數據反演推測的可能存在局部熔融或高壓流體的地帶。該模型僅為理論推演,缺乏直接鑽探驗證。”
    嶽坤的呼吸變輕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條虛線。它從代表秦嶺山脈下方的區域起始,呈舒緩的波狀向東延伸,穿過整個華北地區,最終抵達東海陸架邊緣。在虛線盡頭,有一個清晰的星標。
    星標旁的標注是:“東海三號深部觀測站(現‘東海第三區’主體結構上方”。
    地脈通道。
    一個僅僅存在於理論模型中,用“推測”、“可能”、“未經驗證”這些詞包裹著的——希望。
    嶽坤感到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他嚐試調取這張圖的詳細分析報告和原始數據,但屏幕彈出提示:“該條目關聯‘盤古’計劃內部研究備忘錄,訪問需二級專項權限或現場高級研究員臨時授權。”
    “你對‘秦嶺東海深部走廊’的模型感興趣?”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
    嶽坤轉身,看見一位頭發灰白、戴著厚眼鏡的老者站在不遠處。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實驗服,手裏端著個老式保溫杯,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屏幕上的圖。
    “我是嶽坤,‘後羿’工程的。”嶽坤簡單介紹,“來學習的。”
    “我知道你。解決了‘地磁耦合擾動’的那個空間站科學家。”老者微微點頭,走過來伸出手,“秦海川,‘盤古’計劃深部構造課題組的。這張圖……是我們課題組十多年前做的一個推演。”
    “推演?”嶽坤重複這個詞。
    “嗯。”秦海川走到旁邊另一台終端前,熟練地調出幾份文件,“你看,我們整合了七八十年代幾個超深鑽項目的岩芯數據和地溫測量結果——就像用一根極長的探針刺進地球,測量某個點的溫度和壓力。”
    他切換頁麵:“然後加上九十年代以後區域地震層析成像的反演結果——你可以理解為用成千上萬次地震波當‘X光’,給地球內部做CT掃描,得到大致的結構影像。”
    再切換:“還有零散的曆史礦井突水、瓦斯異常湧出記錄,這些是現場的直接證據,但非常局部。”
    秦海川把幾份文件並排顯示在屏幕上:“我們把這些來源不同、精度不同、時空分辨率都不同的‘碎片信息’,用數值模型融合、插值、解釋,試圖勾勒出地下深部可能存在的、相對‘軟弱’或‘活躍’的帶狀結構。我們當時開玩笑,叫它‘地球的經絡猜想’。”
    他的語氣平和,但透著學術工作者的嚴謹:“當然,它始終隻是個猜想。我們從未,也無法真正挖到那種深度去親眼看看。後來……你也知道,世道變了。這類需要長期投入、短期看不到應用價值的基礎研究,優先級一降再降,最後基本停滯了。”
    嶽坤盯著屏幕。他聽懂了——這不是地圖,這是用各種間接證據拚湊出來的“嫌疑犯畫像”。可能有這麽個東西,也可能沒有。可能長這樣,也可能完全不是這樣。
    “所以這些虛線……”嶽坤指了指圖上那條貫穿東西的異常帶,“很可能根本不存在?”
    “我不能說‘不存在’。”秦海川嚴謹地糾正,“我隻能說,它們代表了多種地球物理數據中觀測到的‘異常信號’。至於這些異常信號到底對應什麽實體地質結構?是連續貫通的流體通道,還是孤立的熔融體?是穩定的長期構造,還是瞬態的活動現象?我們不知道。”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嶽坤因操作終端而露出的手腕上——那塊老式機械表的表帶從防護服袖口露出一截。
    秦海川的眼神變了。
    那是一種混合著驚訝、回憶和某種確認的神情。老人的視線在表盤上停留了幾秒,然後緩緩抬起,看向嶽坤的臉。
    “這塊表……”秦海川的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能讓我看看表盤嗎?”
    嶽坤解開袖口的固定搭扣,露出手腕。
    秦海川沒有接過去,隻是湊近,仔細審視表盤,尤其是那個篆刻的“歸”字。他的呼吸變得很輕,看了足足十幾秒鍾,才直起身,靠在一旁的金屬桌沿上。
    “老嶽的‘鑰匙’。”他輕聲說,像是自言自語,“居然真傳下來了。”
    嶽坤感到喉嚨發緊:“您認識我父親?”
    “嶽明遠教授。”秦海川的目光變得悠遠,“當然認識。他是極少數認真對待我們這個‘深部經絡猜想’的圈外人。大概……八年前?他借調到‘盤古’待了兩個月。不是為了傳統地質研究,是為了驗證他那個‘地殼上地幔甚低頻諧振腔通信’的假說。”
    記憶的碎片被點亮。嶽坤想起來,父親那段時間經常出差,回來時身上總帶著一股岩石粉塵的味道,但眼睛總是亮的,說話語速也比平時快。
    “他認為,”秦海川繼續說,“地球內部存在天然的、極其穩定的超低頻駐波,就像一口巨大的鍾被敲響後的餘韻。如果能識別、調製這些波,理論上可以進行超遠距離、極低功耗的信息傳遞。他稱之為‘地球本身的通信網絡’。”
    “這塊表,”秦海川指向嶽坤的手腕,“是他當時製作的便攜接口之一。‘歸’字筆畫末端,有一個微米級的電接觸點,對吧?那不是裝飾。那是為了適配‘盤古’早期那批模擬信號地麵站的數據讀取端口。那些老設備能直接輸出未經數字濾波和壓縮的原始寬頻地震檢波器信號。老嶽認為,隻有在這種最‘原始’的數據流裏,才可能捕捉到他理論中的‘地球本底諧振’。”
    邏輯的鏈條扣合了。
    手表不是紀念品,是工具。父親追尋的並非地理路徑,而是地球自身的“聲音”。
    “他當時……有什麽發現嗎?”嶽坤問。
    秦海川搖頭:“權限隻開放了很短一段時間。他采集了相當規模的連續波形數據,還沒來得及深入分析,項目就因為資源調整中斷了。他被緊急召回參與‘天穹’係列的總體設計。至於那些原始數據……”老人攤手,“應該還封存在老式線性磁帶庫裏,但解讀需要的參數和算法……可能在他的私人筆記裏,或者,就編碼在這塊表關聯的某個加密存儲區裏。”
    他看向嶽坤,神情轉為嚴肅:“年輕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查詢這張圖。但如果……你是因為父輩的關聯,或者任何其他原因,開始考慮這些‘虛線’所代表的實際可能性——”
    秦海川停頓了一下,選擇著措辭。
    “我必須提醒你:這是基於不完整數據的科學假說,不是勘探藍圖。深部地質環境……不是人類應該去的地方。極端溫壓、活躍的流體岩石相互作用、無法預測的應力釋放……那是個連機器都很難存活的世界。”
    “如果,”嶽坤緩慢但清晰地問,“如果這些虛線表征的東西,哪怕隻有一條,存在萬分之一的概率,構成了某種可供穿越的路徑呢?如果它真的在物理上連接了兩個點,比如這裏,和東海第三區的下方?”
    秦海川沉默了。
    資料庫裏隻有服務器散熱風扇持續的微弱氣流聲。遠處隱約傳來鑽探平台的轟鳴,隔著厚重的岩層,悶悶的像地底傳來的心跳。
    “那麽,”老人最終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它也不會是平坦的‘隧道’。那更可能是一條動態的、充滿相變和化學反應的‘地質動脈’。壓力梯度會驅動超臨界流體噴溢,溫度波動會引發圍岩脆性破裂,流體的化學性質可能具有強腐蝕性。更重要的是——”
    他直視嶽坤的眼睛。
    “——我們沒有任何直接的觀測證據,證明其連續性和穩定性。沒有。一點都沒有。”
    秦海川伸手,輕輕拍了拍嶽坤的肩膀。
    “保留這張圖吧。作為對嶽教授學術追求的紀念。但不要把它當成地圖。真正的深淵……不提供道路。它隻呈現存在的本身。而人類的理解,還遠遠不足以安全地行走其中。”
    老人說完,端起保溫杯,轉身走向資料庫深處。那件洗舊的實驗服下擺輕輕擺動,消失在兩排高大的岩芯存儲櫃之間。
    嶽坤站在原地。
    他低頭看看手腕上的表,又抬頭看看屏幕上那條蜿蜒的虛線。它在複雜的彩色剖麵圖中顯得如此纖細,如此脆弱,如此……不確定。
    假說。模型。未驗證的猜想。
    父親,你尋找的是地球的“低語”。
    而我,需要找到一條“路”。
    即便那路隻存在於理論和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中。
    巡檢的後半程,嶽坤有些心不在焉。
    他跟著隊伍參觀了一個正在作業的鑽探麵。站在距離鑽台三十米的觀察區,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撲麵而來的熱輻射。機器轟鳴震得腳下的鋼板都在微微顫動。工作人員穿著臃腫的隔熱服,在機械臂輔助下更換磨損的鑽頭齒冠——那些特種合金製成的齒冠,在深部高溫高壓環境下,平均使用壽命隻有四十個小時。
    嶽坤看著那截剛從五千米深處提上來的岩芯。暗黑色的基岩上,鑲嵌著亮藍色的脈狀礦物,在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地質記錄員介紹說,這種礦物隻在極端溫壓條件下形成,它的出現意味著鑽頭已經觸及了常規地殼之下的“異常帶”。
    異常帶。
    嶽坤反複咀嚼著這個詞。
    返程的電梯上升時,超重感取代了失重。當電梯門再次開啟,重新呼吸到基地上層經過嚴格溫濕度控製的空氣時,嶽坤竟產生了一絲短暫的恍惚。
    好像從一個蠻荒的、活著的異界歸來,回到這個精致但脆弱的人造繭房。
    他回到個人艙,關上門。
    艙室裏很安靜。隻有通風係統細微的嘶嘶聲。
    嶽坤在終端前坐下,調出那張“深部異常帶”理論圖。他把圖像放大,盯著那條從秦嶺延伸到東海的虛線,看了很久。
    然後,他新建一份文檔。
    標題:《關於參考曆史地球物理模型開展潛在地下路徑可行性預研的初步申請》。
    他不能直接說“我要去找路”。他必須遵循科研規範,從學術角度出發,申請調閱父親當年的原始波形數據,驗證手表接口的有效性,對那條特定的“異常帶”進行有限的最新數據複核。
    這是程序的第一步。
    必須有合乎規範的第一步,後續的步驟才有可能獲得授權。
    他開始起草申請。措辭嚴謹,邏輯清晰,引用規範。他寫了自己在“後羿”工程的工作,寫了在“盤古”區的見聞,寫了對手表潛在功能的推測,寫了那條虛線的理論意義。
    但他沒寫妻子和女兒。
    沒寫那個破碎的黏土太陽。
    沒寫每個夜晚閉上眼睛時,腦海裏浮現的畫麵。
    那些是他的燃料,不是申請的理由。
    窗外,基地的模擬晝夜係統正將光線緩緩調暗。淡藍色的“天光”逐漸染上暮色,最後沉入深藍。
    而在腳下兩千三百五十米的深處,在嶽坤剛剛離開的那個灼熱、潮濕、轟鳴不止的世界裏,鑽頭仍在持續不斷地向地球更幽暗的內部挺進。
    索取著熱量。
    也索求著理解。
    嶽坤寫完申請的最後一個字,保存,加密,提交。
    係統提示:申請已進入審核隊列,預計處理時間2472小時。
    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然後,他抬起手腕,看著父親留下的表。
    表針早就停了,凝固在某個無法對應任何意義的時刻。但那個“歸”字,在艙室頂燈的照射下,泛著溫潤的微光。
    父親,你留給我的,從來不是一塊計時器。
    嶽坤摘下表,把它放在桌上。旁邊是那個裝著黏土太陽碎片的密封袋,還有終端屏幕上那條靜止的、仿佛蘊藏著無盡可能的虛線。
    深淵的圖景已映入腦海。
    而求證與抉擇的道路,正從這間六平米的艙室,開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