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民中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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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像浸了灰的棉絮,沉甸甸壓在流民隊伍的頭頂。林硯用破布掩住口鼻,目光掃過蜷縮在路邊的軀體——那些凹陷的眼窩和泛著不正常潮紅的臉頰,讓他心頭一緊。
    “是時疫。”他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撫過懷中那方溫潤的印璽。山河印在衣襟下微微發燙,像某種無聲的警示。
    三天前,他混進這支往南遷徙的隊伍。起初隻是為躲避元軍遊騎,現在卻不得不麵對更隱蔽的殺戮者。腐臭的氣味開始在營地彌漫,第一個咳血的老人在昨夜咽了氣,恐慌像野火般蔓延。
    “會死光的……”有人喃喃。
    林硯蹲下身,用樹枝撥開潮濕的泥土。手劄上的文字在腦海中浮現——不是兵法謀略,而是文丞相在軍旅中記錄的防疫之法:“病氣鬱結,當疏其氣,淨其源,隔其徑。”那些曾被當作閑筆的記載,此刻字字千鈞。
    他找到那個蹲在板車旁發呆的漢子,那人手臂上係著褪色的紅布條——義軍最底層的聯絡人。
    “挖坑要遠離水源。”林硯的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死者衣物必須焚燒,活人分開居住。還有,讓還能動的人去采艾草和蒼術。”
    漢子抬起渾濁的眼睛:“你懂醫術?”
    “我隻知道怎麽讓人少死幾個。”林硯從懷裏掏出最後半塊幹糧,“按我說的做,今晚分食。”
    改變始於黃昏。當第一縷艾草煙升起時,咳嗽聲似乎輕了些。林硯指揮婦孺用沸水燙洗破碗,讓還能行走的病患集中在下風處的窩棚。他撕下衣擺浸在燒酒裏,遞給幾個還算健壯的青年:“蒙住口鼻再抬人。”
    夜色漸深時,一個顴骨高聳的***在了林硯麵前。那人腰間別著的不是柴刀,而是製式腰刀,刀柄磨損得發亮。
    “你從哪裏學的這些法子?”男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石頭。
    林硯正在用炭灰混合草木灰撒在茅廁周圍——手劄上說這能“遏穢氣”。他直起身,看見男人身後還跟著兩個精瘦的年輕人,手都按在暗處。
    “書上看的。”林硯說,手指下意識碰了碰胸口。山河印突然灼熱起來,燙得他心口一跳。
    男人眯起眼睛。遠處傳來守夜人的梆子聲,三更天了,霧更濃了,濃得化不開。
    “什麽書?”男人向前半步,影子完全罩住了林硯,“流民可不識字。”
    林硯聞到對方身上鐵鏽和汗混合的氣味,還有一絲極淡的草藥香——這人受過傷,而且懂得敷藥。他忽然明白山河印為何發燙:危險不在瘟疫,而在眼前。
    “有些書,”林硯緩緩說,目光越過男人的肩膀,望向南方沉沉的夜空,“不需要字也能讀懂。”
    男人沉默了很久。營地中央的篝火劈啪作響,火星升起來,在霧裏明明滅滅,像許多雙窺探的眼睛。
    “明天你來隊首走。”男人最終說道,轉身沒入霧氣前,又補了一句,“帶著你的‘書’。”
    林硯站在原地,感受著懷中印璽的溫度漸漸平複。他知道自己引起了注意,就像暗夜裏點燃的燭火——既能照亮前路,也會暴露行蹤。遠處的山巒在夜霧中起伏,像沉睡巨獸的脊背,而更南的方向,文丞相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有什麽正在等待蘇醒。
    艾草煙還在嫋嫋上升,纏繞著,散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