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河印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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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義軍營地的篝火漸次熄滅,隻餘幾處哨崗的火把在風中明滅。林硯躺在簡陋的營帳裏,卻無法入眠。白日裏那些排斥的眼神、譏誚的話語,像細針般紮在心上。他翻了個身,懷中忽然透出一抹溫潤的光。
是山河印。
他悄悄取出這方古玉,隻見它在黑暗中竟如活物般脈動,青白色的微光如水波流轉,越來越亮,幾乎要透出帳外。玉麵上那些山川紋路此刻清晰異常,其中一道裂痕——正是對應營地西側山隘的位置——正滲出灼目的紅光。
林硯的心猛地一沉。這不是普通的發光。上一次山河印如此異動,是在元軍騎兵突襲的前夜。
他披衣起身,微光映亮他緊蹙的眉頭。帳外傳來巡夜士兵規律的腳步聲,一切如常。但山河印越來越燙,那道裂痕的紅光幾乎要滴落下來。他想起史書上的記載:德祐元年秋,義軍糧草離奇焚毀,軍心渙散,終致潰敗——正是三日後。
冷汗浸濕了內衫。
林硯握緊玉印,那光芒忽然收斂,化作一道極細的光絲,如指南針般指向營地西北角——糧草囤積之處。他不再猶豫,悄然掀開帳簾。
秋夜的寒氣撲麵而來。月光被薄雲稀釋,在地上投下模糊的陰影。他避開主道,沿著營帳的暗影潛行。山河印在掌心持續發燙,像一顆不安的心跳。
糧草區靜得出奇。
本該有兩隊守衛交替巡邏,此刻卻隻見一人靠在草垛旁,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盹。另一人的位置空著。林硯屏住呼吸,看見糧倉的木門虛掩著——今夜無風。
他貼著土牆靠近,聽見裏麵傳來極輕微的窸窣聲,像是麻袋被劃開的聲音,混雜著一種奇特的、黏膩的傾倒聲。緊接著,一股淡淡的油脂氣味飄了出來。
林硯渾身的血都涼了。
是火油。
他猛地踹開門。月光斜照進去,照見一個穿著義軍服飾的瘦小身影正將陶罐中的液體潑向糧垛。那人聞聲回頭,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唯獨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駭人。
“來人——”林硯的呼喊卡在喉嚨裏。
對方已撲了過來,手中短刃直刺心口。林硯側身閃避,刀刃劃破衣袖。兩人在堆滿糧袋的狹窄空間裏纏鬥,陶罐被打翻,濃烈的火油味彌漫開來。那人招式狠辣,全然不是普通士兵的路數,每一次突刺都直奔要害。
“你不是義軍的人。”林硯格開一記劈砍,喘息著說。
對方不答,反而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忽然伸手入懷,林硯看見火折子的輪廓——
就在這一瞬,營外傳來喧嘩。腳步聲、呼喊聲由遠及近。間諜臉色一變,猛地將火折子擲向浸透火油的糧袋。林硯撲過去,用身體壓住那簇剛剛燃起的火苗。灼痛從胸口炸開,他咬緊牙關,死死按住。
門被撞開了。火把的光湧進來,照見滿地狼藉。幾名聞聲趕來的義軍士兵愣在門口,看著扭打在一起的兩人,以及林硯身下那縷被壓滅的青煙。
“他是奸細!”林硯嘶聲道,手中仍死死攥著那人的手腕,“糧草被潑了火油!”
人群一陣騷動。有人上前製伏間諜,有人檢查糧倉。火把的光影在每個人臉上跳動,驚疑、後怕、難以置信的表情交替浮現。林硯緩緩起身,胸口衣料焦黑一片,皮膚火辣辣地疼。他低頭看向掌心,山河印的光芒已完全熄滅,恢複成溫潤的古玉模樣,隻是觸感仍有餘溫。
“你怎麽知道?”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林硯抬頭,看見主戰派的陳統領撥開人群走來。這位白日裏對他最不屑一顧的將領,此刻正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又掃過地上那個被捆縛的間諜——那人已被撕開衣襟,胸口露出元軍探子特有的狼頭刺青。
“我……”林硯張了張嘴,千頭萬緒堵在喉間。他不能說出山河印,不能說出自己來自七百年後。夜風穿過破損的門,卷起地麵的火油氣味,那氣味裏還混著草料的清香、泥土的腥氣,以及某種一觸即發的、危險的曆史軌跡被強行扳動的震顫。
最後,他隻是望向遠處沉在黑暗裏的群山輪廓,輕聲說:
“我聞到了毀滅的味道。”
陳統領沉默良久。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點地上的液體,湊到鼻尖,臉色逐漸變得鐵青。當他再站起來時,目光落在林硯被灼傷的胸口,又移向那張年輕卻過分平靜的臉。
“帶下去審。”他對部下說,指了指間諜。然後轉向林硯,語氣複雜:“你……隨我來。”
人群分開一條路。林硯跟著陳統領走出糧倉,踏入沉甸甸的夜色。身後傳來士兵們壓低嗓音的議論,身前是望不到頭的黑暗。他握緊袖中的山河印,那溫潤的觸感此刻仿佛重若千鈞。
山河沉默,但它在說話。而聽懂這警示的代價,是他正一步步踏入曆史最湍急的漩渦中心,再也無法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