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子賢夜巡察隱憂，胖墩預警人心變
    夜色如濃墨傾瀉，將黑石丘陵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營地中央的永恒之火劈啪作響，跳躍的火焰固執地將光明與溫暖推向四周，卻終究無力驅散所有邊緣角落的深沉黑暗與刺骨寒意。
    汪子賢漫步在光與影的交界線上，蒼牙無聲地跟在他腳邊。經過數月成長，這頭戰狼已顯露出威猛體態，銀灰色的毛發在月光下泛著冷冽光澤。它的每一步都輕盈而警惕，豎起的耳朵如同精準雷達，捕捉著夜晚最細微的聲響。
    白日的喧囂已然沉寂，但另一種聲音，卻在這萬籟俱寂中浮現出來。那不是勞作號子的雄壯，也不是豐收歡笑的喜悅，而是一種壓抑的、沉悶的、如同地下暗流般湧動的窸窣與低喃。
    汪子賢的眉頭微微皺起。作為部落的實際領導者，他早已習慣了各種挑戰，但最近幾日，一種莫名的不安感縈繞心頭。今夜他特意繞開常規巡邏路線，選擇深入營地邊緣區域，就是想親自驗證這份直覺。
    越是靠近黑石降部聚居的區域，空氣中的壓抑感便越是濃重。簡陋的窩棚像匍匐在地的疲憊野獸，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土腥味，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苦澀的氣息。這裏並非死寂，卻能感受到一種比死寂更令人不安的“活躍”——那是無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軀體與心靈發出的無聲躁動。
    汪子賢的聽覺經過統帥力提升帶來的感知加成，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些被厚厚茅草和夜幕勉強遮蓋的碎片：
    一個沙啞的男聲抱怨道：“……累得像馱獸，吃的像地鼠……今天搬了三十塊巨石，貢獻點卻隻記了二十……”
    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回應：“噓，小聲點！被巡邏隊聽到就麻煩了。”
    “聽到又怎樣？”第一個聲音帶著憤懣，“磐石那家夥，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腳下的泥巴。上次分配工具，把最破的分給我們降部的人……”
    不遠處另一個窩棚裏，一個女人低聲啜泣：“阿父的傷就是因為那破工具……現在不能幹活，貢獻點少了，分到的食物都不夠吃……”
    角落裏，幾個身影圍坐在一起，聲音壓得極低：“……看見今天他們怎麽對待老麥卡的嗎？就因為他多拿了一捆柴火……”
    “……貢獻？哼，他們嘴皮一動，我們的貢獻就少了……”
    “……早知道……不如當初……”
    這些低語斷斷續續，充滿了疲憊、憤懣、不甘，甚至一絲絕望的苗頭。汪子賢停下腳步，隱藏在陰影中，心髒微微收緊。他之前隻是隱約察覺部落內部可能存在一些矛盾，此刻卻是真切地“聽”到了這不滿的潮聲。這不是一兩個人的抱怨，而是一種彌漫在整個降部群體中的情緒瘟疫。
    蒼牙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變化，它安靜地蹲坐在汪子賢腳邊，喉嚨裏發出極輕的、帶著困惑和警惕的呼嚕聲，綠瑩瑩的眼睛警惕地望著窩棚區方向。
    汪子賢回憶起一個月前，他推行“貢獻等級製”時的情景。那時他滿懷信心，認為這套係統能夠公平地衡量每個人的付出與回報，打破原有部落與降部之間的隔閡。初期效果確實顯著，生產效率提高，部落物資快速增長。
    但如今看來，係統雖好，執行中卻出現了嚴重偏差。磐石作為最早跟隨他的戰士，性格剛直但缺乏變通，對降部始終抱有戒心；鷹眼手下的記錄者團隊中，難免有人帶著原住民的優越感，在記錄貢獻時有所偏頗；而降部成員本身，長期處於被管轄地位，對任何細微的不公都異常敏感。
    這種種因素如同無形的巨石，壘成了一堵看不見的牆，正在分裂他苦心經營的部落。
    就在他心情愈發沉重之際，視野邊緣，那沉寂許久的胖墩係統界麵，毫無征兆地閃爍起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黃色光芒。一行簡潔、冰冷、毫無感情波動的文字信息流悄然滑過：
    【警告：檢測到部分單位標記：黑石降部群體）忠誠度參數出現持續性波動，低於安全閾值。行為模式分析顯示：不滿情緒積累中，存在潛在內部風險因子。建議關注。】
    胖墩的警告來得突兀，卻又精準得像一支冷箭，瞬間釘死了汪子賢心中那份模糊的不安。oyaty忠誠度）……這個他幾乎快要忽略的參數，原來一直在後台無聲地跳動著，此刻終於亮起了警示燈。
    汪子賢集中精神，調出係統詳細數據。界麵展開，一係列圖表和分析呈現眼前：
    【黑石降部群體237人）】 【平均忠誠度：58100持續下降趨勢）】 【工作效率：同比下降23】 【夜間活動頻率：同比上升45】 【與核心群體互動頻率：同比下降62】
    係統不會誇大其詞，它說“存在潛在風險”，那就意味著問題已經具備了發酵的基礎。這些數據背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汪子賢曾經承諾會公平對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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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老麥卡——那位降部中最年長的老者，曾經是黑石部落的祭司，如今卻在營地做著最基礎的清理工作。上周汪子賢還看見他小心翼翼地將破損的工具修複使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卻從未停歇。若是連這樣的人都開始產生怨念，那麽情況確實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
    汪子賢站在陰影中，目光銳利地掃過那片死氣沉沉卻又暗流洶湧的窩棚區。他知道，光靠夜巡震懾或者抓幾個典型懲罰鐵腕）無法根除問題，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單純的言語安撫和畫餅懷柔）也難以取信於這些早已看透世情炎涼的降者。
    需要改變。需要一種新的、更具說服力、更能打破隔閡的方式。
    他的思維飛速運轉。如何才能最直觀地彰顯“貢獻”的價值，打破原住民的優越感，同時給降部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上升通道和希望？如何才能創造一種超越基本生存需求、能讓所有階層都渴望、並能明確區分“貢獻”高低的稀缺資源？
    汪子賢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營地中央燃燒的永恒之火，火光映照下，幾個用於祭祀的粗糙陶罐輪廓隱約可見。陶器……目前部落的陶器雖然已經比最初的有了很大改進，但依舊造型單一，顏色灰暗，易碎……
    一個念頭如同火花般閃過。
    如果……能創造出一種更精美、更堅固、甚至帶著絢麗色彩的特殊陶器呢？這種陶器不用於日常，而是作為儀式、獎勵和身份的象征。隻有貢獻卓著者，無論是誰，無論出身，才有資格獲得、使用甚至擁有它？
    這將是一種全新的、極具吸引力的“硬通貨”，是榮譽和地位最直觀的體現。它的分配，將完全與“貢獻”掛鉤，迫使所有人，包括磐石這樣的管理者，都必須重新審視“貢獻”的評估標準，因為這將直接關係到這種令人渴望的新資源的流向。
    這不僅能激勵降部，同樣能激勵所有族人。更重要的是，製作這種陶器本身，就需要新技術、新工藝，這可以成為一個新的、相對獨立的生產部門，或許……可以從降部中選拔心靈手巧、表現良好者來學習參與？這本身就是一種地位的提升和信任的象征。
    汪子賢越想越覺得這個方向可行。他回憶起地球曆史上，許多古代文明中，精美陶器都曾是地位和權力的象征。在這個技術水平相對落後的世界，引入先進的製陶技術無疑將產生革命性影響。
    他還記起之前有勘探隊匯報過，在黑風林某處山坳裏，發現過一些色彩奇特的泥土和碎石，當時未加留意，現在想來，那很可能就是天然的礦物顏料，如赭石紅）、錳礦黑）、綠鬆石藍綠）等？
    “蒼牙，我們回去。”汪子賢低聲說道，語氣中重新充滿了目標感。
    他轉身離開那片彌漫著怨氣的區域，腳步變得堅定。內心的憂患並未消失，但已經轉化為了行動的動力。
    回到自己的茅屋，汪子賢並沒有立刻休息，而是就著火光，拿起炭筆和獸皮，開始勾畫腦海中新型陶窯的結構圖。他需要設計一種能夠達到更高溫度的窯爐，可能需要在通風、保溫等方麵做出改進。
    “首先需要找到合適的陶土。”汪子賢自言自語道，筆下不停，“目前的陶土含沙量太高，燒製出的陶器粗糙易碎。明天得派人去尋找更細膩的黏土。”
    蒼牙似乎明白主人在進行重要工作，安靜地趴在門口，耳朵不時轉動，履行著守衛的職責。
    汪子賢沉浸在設計中，回憶起大學時期參觀過的古代窯爐遺址和製陶工藝。他需要將現代知識 融入到這個原始世界的技術水平上。
    “雙層結構，下部燃燒室，上部陶室，中間要有孔洞讓熱氣流通過……”他喃喃自語，筆下漸漸出現一個初步設計，“需要更厚的保溫層，可能要用黏土混合茅草……”
    接著，他開始考慮釉料的問題。天然礦物顏料需要研磨成粉，混合水或其他介質後施於陶器表麵，在高溫下熔融形成釉麵。這個過程需要反複試驗，找到合適的配方和溫度。
    “或許可以成立一個專門的研究小組，”汪子賢思考著，“從降部中挑選那些手巧又細心的人，給他們這個機會。”
    這個想法讓他感到興奮。這不僅解決了技術問題，還為社會流動提供了通道，讓降部成員看到通過努力改變地位的可能性。
    夜漸深，但汪子賢桌上的火光卻亮到了很晚很晚。他不僅設計了新型陶窯的草圖，還開始規劃整個彩陶項目的實施步驟：
    第一階段：尋找合適的陶土和礦物顏料； 第二階段：建造試驗窯爐，進行燒製試驗； 第三階段：培訓製陶工匠，建立生產線； 第四階段：製定彩陶分配製度，將其與貢獻係統掛鉤。
    他還特別注明：“降部成員占比不低於40”，這是有意為之的平衡策略。
    最後，汪子賢在獸皮卷的角落寫下幾行小字：“彩陶計劃——不僅是器物的革新，更是社會結構的重塑。通過創造新的稀缺資源，重新定義貢獻與回報，打破原有階層固化，為部落注入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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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完這些，他終於感到一絲疲憊。吹滅油燈，躺在簡陋的床鋪上，汪子賢望著茅屋頂部的陰影，心中既有壓力也有期待。
    這場無聲的戰役，對手不是外麵的猛獸或敵人，而是內部的偏見、懈怠和潛在的裂痕。而武器，將是火焰、泥土與智慧交融產生的——絢爛彩陶。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從新窯中捧出的、帶著瑰麗色彩和光滑釉質的陶器，將在族人眼中點燃何等的驚歎與渴望。而這渴望，或許將成為凝聚人心、重塑公平的一股強大力量。
    窗外，第一縷晨光已經開始染白東方的天際。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一場關乎部落內部整合與技術突破的變革，正在這曙光初現的時刻，悄然拉開序幕。
    汪子賢閉上眼睛，腦海中已經浮現出明日要做的第一件事——召集磐石、鷹眼和其他核心成員，宣布他的新計劃。同時，他還要親自去一趟降部居住區，與老麥卡和其他人談談，了解他們的具體困難和訴求。
    改變即將到來，這一次，它將不隻是技術上的突破，更是社會結構的重塑。汪子賢深知前路挑戰重重，但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他心中充滿了決心。
    蒼牙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緒，輕輕走到床邊，將頭靠在床沿上。汪子伸手摸了摸戰狼的腦袋，輕聲說道：“明天會更好的，老朋友。”
    隨著黎明到來，部落即將迎來新的一天，也迎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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