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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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京頗有興致地將紀棠打扮了一番,她都不知道他一個大男人,哪來那麽大的熱情。一屋子的衣裙鞋子都被拿出來,攤得滿地全是,綾羅綢緞、貂絨狐裘,那一匣子珠寶更是差點閃瞎她的眼。
最後,紀棠都快累癱了,他才勉強挑中了一條元寶領窄袖旗袍,月白織錦緞的底,幾點殷紅,手工刺的踏雪尋梅蘇繡,外麵罩了件狐絨鬥篷,領口嵌進一隻鑽石別針,踩著一雙緞麵低跟鞋,洋氣得像個海派歸來的貴小姐。
許京揪了揪她那兩根麻花辮,親手給她挽了個髻,手法粗糙得沒眼看,她舍不得拆,從花瓶中摘了一朵嬌妍的麗格海棠,卡在發間,稍微擋上一擋。沒想到效果極好,整個人如同出水芙蓉,顧盼生輝,優雅又清新。
原主就算隻有六分長相,被這身衣服一襯,也成了十足十的美人。
許京望向她的目光,繾綣得像一泓春水,揉著鼻子笑起來,嘟囔道:“看來我得金屋藏嬌,把你看得再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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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梵惴惴地看著車窗外飛掠的風景,兩個身著藍馬褂的高大男人一左一右坐著,將他夾在中間,像是生怕他逃跑了。戴著貝雷帽的司機,一句話也不說,卻不時從後視鏡裏偷窺他的動靜。
他頓時毛骨悚然,頭皮發麻,“你們到底要帶我去哪兒?你們知不知道,私自把人從醫院帶走,是非法的,我要去告你們!”
坐在他左邊的男人,聽到這句話,嗤笑了一聲,道:“白先生,你放心吧,我們不會傷害你的。你要不要告,那是你的事,至於法院敢不敢接,那就是他們的事了。”這樣狂妄的口氣,讓白子梵更加不安地扭動起來。
“老實點!”右邊的男人在他肩膀上用力一壓,他便抖著後牙,爛泥般軟了下去。
左邊的男人發出一聲無情的嘲笑。
白子梵便是在這種既畏怕又憤怒的情緒中,被帶到了許家。那兩人將他麻袋般往外一扔,就飛快駕車跑了。他瘸著腿痛罵了兩句,一扭頭,就對上夏敏元驚異的目光。她盛裝從轎車上邁下來,亭亭拎包站著,一副赴宴會客的端莊模樣,與他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
他此時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襯衫,胡子拉碴,絲毫沒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才子風流。
“你怎麽在這兒?”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道。
白子梵麵色一青,“這是哪裏?”
“這裏是許家。”從他們背後忽的傳來一個清越的男聲,“歡迎白先生和夏小姐。”
許京挽著紀棠,猶如金玉合璧,麵帶微笑地走過來。
白子梵完全沒認出紀棠來,一心隻盯著許京,恨恨道:“許先生,你把我從醫院綁來這裏,究竟想幹什麽?就算你們許家財大勢大,你這樣無法無天,就不怕落人話柄嗎!”
“別誤會,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請你過來的另有其人。”許京說,“來都來了,不如進去坐坐吧。”說完便帶著紀棠,先行一步。白子梵看著紀棠的背影,莫名覺得有幾分眼熟,還沒來得及深思,就見夏敏元越過自己,徑直走了進去。
“敏元。”他追上去。
卻沒想到,夏敏元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壓低聲道:“這裏是許家,你別亂說話。”她在看到白子梵的那一瞬間,渾身如墜冰窟,聯想到許如辛嬉笑怒罵間的雷霆手段,背後全被冷汗沁濕了。唯有硬著頭皮,一步步走向森嚴的許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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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辛看見許京帶了個麵生的姑娘過來,笑得那叫一個慈眉善目,可許京知道,這恰恰是她不滿的表現。“小京啊,這位是……”她懶懶地斜靠在沙發上,撐著半邊臉,將紀棠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
“是我的朋友。”許京絲毫不懼,“姑姑不是要組牌局嗎?我這位朋友,可是個中好手。”
紀棠詫異地歪頭看向他——喂!這麽重要的台本,你居然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敲定?
許京用眼神回答她,同時報之以微笑——親愛的,我相信你。
許如辛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原來不隻夏敏元暗度陳倉,她自己的寶貝侄子,也早就對這門婚事心懷不滿了。她的視線落到後進門的那一對男女身上,笑道:“喲,人都來齊啦。我這家裏,好久沒聚過這麽些年輕人了,淨是些夫人太太的,難得啊,難得!”
她站起身,吩咐女傭去沏茶倒水,擺開雀桌。
“小京啊,你去樓上幫我把那個大師開光的轉運符拿下來,我得鎮鎮運氣,不然敵不過你們這群年輕人嘍。”
許京知道她這是要支開自己的意思,也沒戳破,笑了笑,把紀棠領到桌前坐下,扶著她的肩膀,附在她耳邊,卻沒有刻意壓低聲,“隨便玩,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許如辛打趣道:“豈不是她輸了贏了,錢都是從許家的口袋流出去的?你倒是會做人情。”
許京笑道:“姑姑輸了也一樣,我拿自己的私房錢給您墊著,不動賬房的錢。”
“這還差不多。”許如辛戲謔道,“行了,趕緊上樓吧,我不會欺負你這位‘朋友’的。”
然後才招呼了一臉尷尬的夏敏元和白子梵落坐。
麻將桌上開著強光燈,從頂頭打下來,照得四人臉龐雪白。紀棠略有點熱了,眼睛亮晶晶的,頰邊生霞,瞧著十分嬌美,坐在她對麵的許如辛,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而夏敏元和白子梵,卻各窺見她一邊修長的脖頸。
牌桌上的目光,不知不覺都聚在了紀棠身上。然而不通民國麻將規則的紀棠,卻一心一意撲在麻將牌上,緊張得鼻尖冒汗。她開口問了兩個最粗淺的基本問題,許如辛想到許京剛說的“個中好手”,不由好笑。
“別擔心,我們也是胡亂打的。”許如辛笑了笑。
紀棠“欸”了一聲,兩眼卻還是盯在麻將牌上。
她這一出聲,坐在下家的白子梵忽的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望向她,“你……”原來這個貴氣難言的嬌小姐,竟然是他名義上的妻子,被他拋棄在老家的女人!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麽會一夜間變得這麽漂亮,還和許京這麽親昵。
“到你了。”紀棠剛打出一張牌,見白子梵怔愣愣的,臉色慘白地呆坐著,眉頭便蹙了一下。白子梵失魂落魄,隨手打了一張出去。一看到這張牌,許如辛和紀棠便相視笑了起來。
“杠!”許如辛年紀雖然不小了,可在麻將桌上,還和個孩子似的得意。
夏敏元一眼就看出白子梵在想什麽,心中愈發不耐,覺得他上不了台麵。在燈下細看他憔悴的臉,法令紋從眼下一直滑到嘴角,顯得老氣又猥瑣,活脫脫是個失意暴躁的底層男人,與奢華精致的許家大宅格格不入。
天呐,她當初怎麽會看上這樣的人!
夏敏元害怕得指尖發抖,心思也完全不在麻將桌上了。
紀棠則越打越順手,與許如辛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圈下來,許如辛看她的眼光,都親切了幾分,稱呼也從“紀小姐”改成了“小棠”。
“誰贏了?”許京從樓上下來,把那張轉運符遞給許如辛,轉頭卻是在問紀棠。
“我小贏了點,姑姑才厲害。”紀棠嘴角翹了翹。
許如辛不接那轉運符,揮了揮手,笑道:“今個兒手氣好,不用這玩意兒了。”
許京便靠在紀棠椅背邊上,看著他們打。
幾把下來,夏敏元和白子梵已經輸得不少,夏敏元還好,白子梵的臉色越來越白,和死人沒什麽兩樣。他數次開口想退出,但張望四周,卻找不到離開的借口。他漸漸的不敢去看紀棠了,而是汗流浹背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牌麵上。
可是他越認真,卻輸得越多。最後發了狠,輸得不敢往下算,隻能硬著往下打。
此時,許京俯身在紀棠耳邊說了一句什麽話,逗得她輕聲笑起來。
“犯規!你是不是在教她牌?”白子梵突然一聲厲喝,把另外幾人都嚇了一跳。
夏敏元更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許京一聳肩,“白先生,你也太敏感了,我隻是說了個笑話。”
“什麽笑話?”白子梵不依不撓。
許京淡淡一笑,轉開話題:“白先生知道自己輸了多少錢嗎?”
一聽到輸錢二字,白子梵便像個篩子般抖起來,縮著脖子低下了頭。
“好了,我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許如辛摁著額角,拍了拍自己的座位,“小京啊,你來替我打一會兒。這副牌你要是給我輸了,仔細我扒了你的皮!”後一句自然是說笑。許京應了一句,替坐到她的位置上。
許如辛本身牌技一般,但好在紀棠一直讓著她,故意讓她吃牌,才能得到這麽大贏麵。可許京就不一樣了,和紀棠合起夥來,簡直大殺四方。一圈下來,別說白子梵,連夏敏元都傻了眼。
“白先生現在記起自己輸了多少了吧?”許京撐著下頜,優哉遊哉地問道,“賣了你們白家的祖宅,能還個囫圇嗎?”
白子梵冷汗直下,將手中的牌一推,癱軟在椅子上。
“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許京終於拋出了自己的目的,他冷笑一聲,道,“寫下休書來,我還能讓你完整走出去,不然你要賣祖宅,還是賣爹娘,就自己看著辦吧。”
此言一出,連紀棠都抬起了頭。
兩人四目相對。
——合著你在這裏等著呢。真夠雞賊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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