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狡兔三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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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她倏然轉得溫柔的語氣,花箋和蘭猗臉皮都不住一抖。

    而後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欠妥,有拆主子台的嫌疑,又趕緊垂下頭,表示不插嘴。

    “這話應該是微臣問公主才是,公主不若明確告訴臣您要什麽,下官才知道怎麽做。”公皙堇微微笑著,神情不變,言辭朗朗。他似乎並不以為自己在說什麽難為情之事。

    讚同地點點頭,苑九思麵上愈發和煦,心頭卻對此人嗤之以鼻。

    如此愛貪賂受賄的小人,竟能作為當朝上卿。不知暗地中吃了多少夏夷子民的血汗錢,她捂著心口,那裏好痛。

    突然之間苑九思就心懷天下憂心憂民起來,等到恰當時日她一定要為父皇鏟除這個奸佞小人。作為當朝公主,她深諳做大事必要事先綢繆,所以此時不能急著表現。一是免打草驚蛇,一是他於自己還有幾分用。

    既然清楚公皙堇的秉性。苑九思心頭才生出的那絲懼意也不見了,她現在甚是看不起他。

    “本公主聽聞年後的殿考是大人做主考官,屆時父皇與母後也會在場。但本公主近日學思疲憊,每至念書時都懨懨欲睡,大人可知本公主該如何是好?”

    公皙堇聞言不禁沉吟,劍眉微蹙,像未明白她那層實在的意思,“公主玉體違和實令微臣擔憂。可臣並不精通醫理。臣以為,公主還是禦醫開幾副清神醒腦的藥為好。”他似真真為她緊張一樣,友善溫和地提點她。

    咀嚼著他的話,苑九思總覺得有點不對味。

    明白過後,她完美的笑靨不受控製地出現些微裂痕。趕緊深吸口氣放寬心態,反複叮囑自己還有求於人,不能隨意翻臉。

    勉強按捺下性子,苑九思刻意忽略掉細節裏的刺與他好生溫言:“本公主的腦子清醒得很,不然怎會站在這裏認真同大人說話?本公主以為,大人可與我商榷商榷,殿考的題目是何,以免去我神傷。如大人今日承了本公主的情,往後自有你多多好處。”

    苑九思覺著自己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真是日臻佳境,腔調拿得準準的,功力越發爐火純青。

    “這倒不是難事,可以講。”他眉眼含笑,使人如沐春風。

    竟然應得這麽爽利,苑九思有些意外。盯著那張俊臉,她的心刹時就被人拎起來,到底是年幼,不由就麵露期待看著他。

    “曆來殿考無非就考《大學》、《尚書》、《通鑒節要》幾本,外加幾冊要史,詩書。公主若好生溫習,心思用在正途上,殿考之時心願定償。”

    苑九思嘴角一顫,笑忽然就僵在麵上。“天朗氣清的,大人可是再和我說笑?”這些是所有所學書目,她怎麽會不知要考的都在上頭。

    “臣不敢逾矩僭越半分。”他謙恭得很,可偏偏說的話叫人那麽恨。

    卑鄙無恥的樣子,頗有一點她平日的神韻。

    想到白白被人玩耍了,苑九思拳頭攥得緊緊的,恨不得衝上去撕爛他那張愛迷惑人的臉。怒極反笑,她連連點頭道:“甚好。這全都是你要說的?”

    “臣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苑九思的少女心刹時就像被人從高空摔下去般,摔了個粉碎。感情他一直在浪費她的唇舌。她可能真是腦子不清醒才站在這兒與他議論這樣久。

    說罷她嫌惡得看都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大步就要從他身邊走過。

    許是她情緒太過激亢致使忘記注意腳下,許是雪天的道有點滑,又許是她把頭昂得太高。總之,苑九思走路沒留神,當即一個趔趄。

    眼見最後一絲麵子都要在他跟前碎掉。她也不顧了舊仇,趕忙伸出一隻手攀住人胳膊,鼻尖正嗅到他袖上淩冽的冷香。

    公皙堇臂上微微一使力,勉強托住她立穩。

    “公主,走路小心,遇事心平氣和些好。”見她站妥,他幽幽地吐出一句話。

    “無需你多管閑事!”苑九思唾道。說罷她又回頭瞪一眼花箋,不該動的時候亂動,該扶人的時候反杵著不動。

    花箋自知是真錯了,趕忙低下頭。蘭猗趕緊識眼色地跟上。

    見人走遠,公皙堇才慢慢挺直脊背,眼中神色莫測。茫茫蒼白中,獨立孤瘦雪霜姿。撣撣適才被苑九思扶過的袖子後,他才轉身揚長而去。

    ***

    回瑰延宮的路上,苑九思憂心忡忡。今日遇上公皙堇真是糟透了,而她選擇得罪他更是糟透了。若他在殿考上刻意刁難她......就算不刁難,她也過不了。反正現在下學後的心情,比早上去念學時還要憂鬱沉重。

    她萬不該以為周圍無人,就可以隨意與花箋她倆討論那種見不得光的事。

    眼目含愁地回允闌軒更了衣,苑九思邁著沉重的步子朝瑰延正宮行去。

    幾個美貌宮婢見她來了忙在門口通報。

    ·

    瑰延正宮中。

    層層瑰色羅紗帳,綠釉狻猊爐鼎中正燒著銀絲炭,春意融融,哪見半分嚴寒。殿內正熏著微甜的香,苑九思駐足細品,在即逝的餘味中又嚐出微微辛澀。就像她現在的心情。

    美人榻上坐著的聶如扇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因平日精於保養,看上去仍如二八少女。烏雲般的倭墮髻斜插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腰間係著金絲軟煙羅。

    打起精神走上前,苑九思走上前乖乖喚她:“母妃。”

    讓她在自己身旁坐好,聶如扇笑道:“算著你要回來了,我就命川穹給你蒸了一碟栗子薏仁糕。”說著遞了一雙銀奢給她。“快嚐嚐。”

    糕點色澤糯白,綴上珍珠般的細糖,氣息香甜,入口即化。

    聶貴妃見她吃得高興十分欣慰,不免在一旁絮絮念叨起來:“再等半月年過了你就十四。近段時日太傅都說你乖巧不少,九兒開始懂事了,知道不叫娘操心。後邊時候,你也無需日日過來請安。隻管心無旁騖地溫習好課業,年後的殿考,可不要叫本宮與你父皇失望。”

    聶如扇是江南水鄉生的女子,說話也是柔柔的,如淺唱在耳畔,婉轉動聽。

    但苑九思聽著她的話,隻覺得如有雷在轟她。

    口中的栗子薏仁糕吞得急了,一個不慎就被哽住,當即就漲得麵紅耳赤。

    見她咽著,幾個婢子趕忙上來給她撫背順氣。直到灌下聶貴妃給自己倒的桂花露,苑九思才覺得稍微好受了一點。

    “你這孩子真是!在瑰延宮什麽能少了你的。喜歡吃明日我命人又蒸碟就是,就算用得急,今日也不可再多食了。”看她緩過來,聶如扇一麵替她擦嘴角,一麵忍不住嗔怪。

    一顰一笑皆是風情,粉膩酥融嬌欲滴。看得人心酥。

    苑九思沒感受到心酥,心懼倒是有。口中道著無事,她麵上幹巴巴地笑。

    覺出她今日有幾分異樣,聶貴妃輕啜一口甘露後,慢慢放下杯子:“九兒,你今日可遇著什麽事了?這剛回來就魂不守舍的。”

    知女莫若母啊!花箋聽著話,麵上雖穩住聲色,心中卻暗暗歎服。真是什麽都瞞不過貴妃娘娘的慧眼。

    苑九思有些受不了聶如扇灼灼的目光,閃爍其詞:“今天太傅講了新課,許是有些累。母妃,孩兒沒事。”

    聶如扇淺淺地笑著,笑得意味深長,而後目光不留痕跡地掃過花箋,她細長蔥白的手指輕撫著杯盞上凹凸不平的紋路。

    好奇怎麽沒了動靜,一抬頭苑九思就看到自己娘的神情。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公皙堇。真是如出一轍,她肝膽都在顫。

    瞧著二人滿臉緊張,聶貴妃也不願再追問。

    年紀漸長,她現在什麽事都會漸漸有自己的主意,不說也罷。她幽幽地歎氣:“本宮也有些乏了。九兒,你先回允闌軒去吧。”

    苑九思雖納悶母親怎沒尋根究底,但總沒至於傻傻問出來。一直以來聶如扇都對自己管教嚴厲,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都不能逃過她的法眼。

    難得逃過一劫,苑九思心裏到底舒了口氣,遂乖乖應下後就帶著花箋回去。

    ·

    剛進允闌軒,苑九思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差點又摔一跤。

    正廳的桌上整整齊齊疊著無數本書和竹簡,皆厚如磚頭。

    鑒於前車之鑒,苑九思警惕地環顧周圍一圈,見確實無人後,才蹙著秀眉問蘭猗:“蘭猗,這是何意思?誰叫你翻出來的?”

    蘭猗囁囁嚅嚅地回她:“是奴婢......奴婢擅做主張,還請公主恕罪。公主,隻有半個多月了,您真該......”若是殿考一塌糊塗,她們又該如何向貴妃娘娘交代。

    這回苑九思沒有像往常一般使小性子。她來回踱著步子,審視那遝堆得如小山高的書本。她隻有兩個感覺,頭,甚疼;心,甚慌。

    緊緊鎖著眉頭,苑九思難得地表示了讚同:“也對,事情緊迫,本公主確實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花箋一喜,以為她要發奮苦讀,當即興奮地講:“奴婢現在就去為公主磨墨。”

    苑九思卻伸手攔住她,須臾,她笑得不懷好意:“殿考麽,做過去做過來不就是寫篇文章麽?本公主就不信他能玩出什麽花樣。蘭猗,你替我去找隻圭筆和幾方顏色豔麗的絲絹,樣式越簡單越好。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