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之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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嫻吟宮,陶然居。
自公皙堇說她的字露鋒過多,苑西荷便有意避免。隻是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
靜靜練著字,苑西荷神思卻在遠遊,自出遊之後,後宮中再沒有半點音訊傳出。眼下朝堂寧靜,卻無其他緊要的事。
甚至沒人在意她年已及笈,她的歸屬著落似被人拋之腦後一般。若不是日日梳妝對鏡看著束起來的發髻,苑西荷幾乎也要以為那日隻是她的一場夢,一個錯覺。
隻是夢境那樣真實,她享盡萬民擁戴,那一刻她終切實感覺到自己尚為天之驕女。
懸肘運筆的手一滯,苑西荷抬頭看向正替她磨墨的翠裳婢女,忍不住詢問:“款冬,你說是不是本公主太心急,叫聶貴妃看出了端倪?”
此時苑西荷清麗如出水芙蓉的臉上沒有半分笑意,眼神沉沉,神色格外凝重。與平日的溫婉可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研著磨款冬試圖打破沉悶,細聲打趣想寬慰她:“陛下定是舍不得公主,還在仔細替公主挑駙馬爺,事情才遲遲未定下呢!”
“仔細挑選?”苑西荷咀嚼著這幾字,換其他時刻倘若有人這麽調笑她定害羞極了,可是這此時......她頗悵惘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有些茫然。
她自嘲一聲:“若是真的記掛在心上,早早就會留意著,哪會臨到頭了還不知選誰?”
見她有隱隱的自棄之色,款冬不知怎樣勸慰才能使她寬心。遂大著膽子道:“公主不若與婕妤娘娘說說?這宮中最擔心公主的莫過於娘娘了,實在不......”
“那你可知道父皇有多久沒來過嫻吟宮?”苑西荷麵上浮現幾許冷意,像是自嘲般冷笑著打斷她。
“你不知,可是我都一一數著。”頓了頓,她覺著自己語調委實太生硬,耐著性子又道,“且母妃本就淺眠,夜裏時常睡不穩,與她說這些不過是徒增人煩惱。”
款冬默默看著她,想道她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本張嘴要講,可忽覺滿口苦澀。苑西荷的事在很早前皆樣樣是她自己拿主意,她隻是個婢子,隻怕多說也是徒勞。於是話語一時盡哽在嗓子眼兒中。
半晌,款冬訕訕垂下頭收口。
心中浮躁,定不下心緒。苑西荷盯著墨汁氤氳開糊成一片的紙,麵上難得地出現一絲忿色,拿起桌上幾張紙揉成團就朝門口擲去。
紙團被扔出門外,在門欄口滾了幾圈才不動了。
“這樣好看的字兒,被糟蹋了多可惜!”門口一聲巧笑,一個身著青嫩的芽色衣裙的美人迤迤而來,臉蛋尖尖,柳腰纖纖,裙裾上團團錦簇的白薔薇開的極豔,她彎腰拾起。
苑西荷坐著紋絲不動,語調沉沉,看想來人的麵上已寫滿不悅,“安美人。”目光不留痕跡地掠過守在門口的枳實,責怪之意不言而喻。
仿佛不曾覺察她的不歡迎。
安沁蘭兀自替她將皺巴巴的紙撫平,放回舊位,指尖一下一下點著那未幹的墨跡,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也未看門口一眼,她抬起頭就笑盈盈地辯解:“公主可莫怪枳實那丫頭,是嬪妾不懂規矩,走得快沒打招呼就闖進來。害婢子遭了罵,瞧她小模樣真怪可憐的,嬪妾看著都心疼。”
“安美人誤會了,本公主隻是習慣了嫻吟宮的清淨,一鬧雜就覺頭疼不適,心裏煩悶而已。”
將手中羊毫在筆洗中洗淨後,苑西荷緩緩起身就要朝裏間走去。顯然沒有與她虛與委蛇的心思,或者說在她眼中這個人並不值得。
見人要走,安沁蘭也不攔,隻嬌嬌笑了,梨渦淺淺音似銀鈴。
站在原處,眼兒柔媚,愈發顯得腰細楚楚。
“嬪妾知公主煩憂,可公主還是要以千金貴體為重。”
聽著那串婉轉的音色,苑西荷不由得睨她一眼。想了想終頓住腳步,麵色緩和幾分,“安美人有什麽事不妨說吧。”
後宮中不缺美人,卻許久不見她這樣風姿別致,又鮮嫩的,隻是較之聶如扇——
苑西荷垂下眼簾,這一顰一笑風塵氣究竟太重了,果真不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女兒。可打量著她的臉,苑西荷忽覺著就白白埋沒在也是可惜。
一直以來她見不來安沁蘭的狐媚油滑,尤是不恥。
好在這女子也是識趣的,隻是沒想到今日對方竟找上門來。古話有說“物以類聚”,或許自己在她眼中也不見得有多高潔,苑西荷不動聲色地想。
安沁蘭美眸一轉,“嬪妾哪有什麽事,不過是在晚香閣悶得慌,便想尋個人說說話罷。”
話出了口她才似覺不妥,拿帕子半掩瑰紅的唇笑道:“嬪妾這張嘴就是比旁人欠了些,該打!如有衝撞公主的地方......”
“不妨事,”淺淺瞥她一眼,苑西荷轉頭柔聲向款冬吩咐,“愣著做甚?還不去給美人斟茶?”
得了款冬的應聲,苑西荷才對安沁蘭露出笑:“美人快言快語性子直爽,本公主怎會不悅?說起來父皇身側到已經許久不曾有過美人這樣標誌可人了。”
對於誇讚,安沁蘭倒謙虛起來,伸手撥了撥鬢邊的細發,無意地隨口就是一句:“嬪妾蒲柳之姿,怎比得上貴妃娘娘與婕妤娘娘?嬪妾有幸與貴妃娘娘同生長於柳城,卻及不上貴妃娘娘半分。”
苑西荷品著她的話,雖仍不有什麽笑意,但說起話終歸多了幾分親切:“難怪安美人模樣性子都這樣好!柳城果真是個毓秀之地。美人且放心,貴妃娘娘宅心仁厚,看在同鄉的麵上,必不會薄待美人的。”
“嬪妾豈能有福分入貴妃娘娘的眼?聽聞後宮之中除了淑儀公主,娘娘最疼愛的就屬柔德公主您了。”
“疼愛?”苑西荷語意不明,有如反問。
掃了一眼旁邊立著的款冬幾人,安美人欲言又止,低低歎了口氣。
看著她的眼,苑西荷目光未偏倚半分,淡笑著:“我聽淑儀妹妹說蘭香閣新調出了幾樣新的香,味道極是好聞。款冬,你帶幾個丫頭去替我取些來。”
見人都退下去,安美人才接口回憶起往事:“說起調香,貴妃娘娘才是個內裏行家。當初在家中嬪妾就聽說過娘娘的芳名,真真是豔絕柳城。”
“嬪妾的表哥就認得一個,那人樣貌學識什麽都不錯,就是好笑得很,總口口聲聲說曾與娘娘......真是癡人說夢!”
端起杯子飲水潤嗓後,安美人才嬌俏一笑,隻是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不過管他的呢,恐是個患有臆症的可憐人罷,也不怕嘴碎送命。天底下的禍事,哪件不是從嘴裏露出來的?”
“可不是?本公主見過許多亂嚼舌頭最後命都沒了的女子,倒不知道現在的男兒嘴巴也這麽不幹淨。”
苑西荷十分附和地點點頭,如說一件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般。
此時她已經恢複往日姿態,柔柔淺笑,十分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