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孩子

字數:6014   加入書籤

A+A-




    在路上的時候,秘書來電,“老板,你要我查的那個幼兒園老師,我查到了一些東西。”

    “好,你發過來。”電話掛斷,徐南渡的車也穩穩停在了沈曼卿家樓下。

    徐南渡找到沈曼卿的時候她正在家裏做飯,食物的香氣從門縫裏鑽出來。她開門看見徐南渡,非常吃驚。

    “你怎麽來了?”

    “沈曼卿,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沒告訴我?”

    “什麽事?”曼卿的眼皮直跳,第一反應就是孩子。

    徐南渡的睫毛又密又長,沈曼卿從沒見過另一雙眼,是如此純粹的漆黑,漆黑得耀目,媲美上好的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光芒,更顯目光銳利有神,他此刻就用這樣一雙眼,掃遍沈曼卿的全身,最後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忽然輕笑,整個世界都跟著亮了,他說:“差點被你騙過去。”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冷峻又深情,如潺潺的山泉,浸過腳踝。

    徐南渡繞過沈曼卿就往裏走,家裏很安靜,看起來沒有別人,但徐南渡注意到灶台上放了兩副碗筷。

    他依次推開房門,第一個房間,沈雪英夫婦的,堆滿了雪英的衣服和化妝品,第二個房間,非常的簡單,沒有多餘的裝飾,但依然空無一人,最後隻剩下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門緊閉。

    沈曼卿追上來,按住他的手,“一句話不說,闖進別人家裏,不太好吧?”

    如何符合你徐南渡的風度?

    徐南渡沒理,打開房門。

    房間裏的景象收入眼底,房間不大,但收拾得幹淨整潔,敞亮的窗戶之下是一張不大不小的雙人床。

    床上有一個小鼓包突出,空調毯之下,小小的一團,有節奏的起伏。

    他看了沈曼卿一眼,眼中似乎一瞬間劃過紛雜的情緒,又似乎什麽都沒有,他放輕腳步,停在床頭,專注地看著隻露出一個毛茸茸腦袋的沈明曦,半晌沒說話。

    沈曼卿張口想說什麽,徐南渡的食指放在唇上,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轉身出了房門。

    房子本就不大,兩人沒幾步,又到了廚房站定,灶台上煮得湯咕嘟咕嘟得滾著,一串串氣泡向上冒,徐南渡生得高大,他往那兒一站,更顯空間逼仄,不動聲色將沈曼卿困在角落。

    他問:“誰的孩子?”

    “我看到新聞了,幼兒園。”徐南渡補充。

    “我的。”沈曼卿過了兩秒才答。

    “我知道,我是問你,和誰的孩子。”徐南渡步步緊逼。

    “這不管你的事。”

    “是我的,或者不是我的,你說清楚。”

    “徐南渡,你不要逼我……”

    “隻要你說一句不是,我就信你。”他言之鑿鑿。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的!

    ——她很想這樣說,可她說不出口。

    沈雪英曾問她:“徐南渡要是知道你帶著他的孩子,他會做出什麽事,你想過沒?”

    沈曼卿又問:“曼卿,如果因為孩子,你要跟他在一起,你會同意嗎?”

    “我跟他絕無可能。”沈曼卿當時這樣回答。

    “那我再問你,徐南渡未婚,沒有孩子,如果他們家提出隻要孩子……你,怎麽辦?”

    怎麽辦,世間為何會有如此兩難的選擇。

    她是個母親,她隻想對孩子好,為孩子負責。可什麽才是對孩子好?跟她吃苦是好,還是跟著父親享榮華富貴是好?

    她可以做一個劊子手,手起刀落,就斬斷明曦和他父親的血緣嗎?

    沈曼卿腦子嗡嗡作響,充斥著嘈雜的噪音,種種情緒紛遝而來。

    見到沈曼卿壓緊牙關不說話,徐南渡忽然放過她:“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了。不是就不是吧。”

    沈曼卿背後都是冷汗。

    “沈曼卿,你知道我最怕什麽嗎?”他問。

    徐南渡眼神如鷹隼般犀利的眼神洞穿沈曼卿不堪一擊的內心。

    他說:“我從小就是野大的,我一點也不怕別人說我是野種。”

    沈曼卿腦中有什麽轟然炸開。

    她知道,徐南渡媽媽未婚先育,在當時的鄉下可謂是駭世驚俗。後來迫於無奈,才和徐南渡父親結合,兩人被人指指點點,用高級一點的詞匯,就是珠胎暗結。

    “但是我怕如果我錯過一個機會,一個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的機會。”他說得誠懇,但是沈曼卿不知道他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哪一句是可信的,哪一句是甜美的謊言。

    “徐南渡,你是野種,我的孩子不是,我憑什麽信你?”

    “你會相信的。”他篤定道。

    這氣氛實在太曖昧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拳,徐南渡俯身貼近,溫熱的鼻息撲在沈曼卿光潔的額頭,男性的厄爾蒙鋪天蓋瘋狂地向沈曼卿湧來,太曖昧了,曖昧得鍋裏的魚湯全撲了出來。

    沈曼卿手忙腳亂關火,拿抹布把灶台擦幹淨。

    她沒有回頭看徐南渡,等她回過頭的時候,發現徐南渡正把沈明曦抱在懷裏。她忽然有一瞬間走神,明曦大了以後,她都快要抱不動了,但徐南渡把他橫抱在懷裏,是如此的毫不費力,沈明曦在陌生人懷裏舒服地嚶了一聲,換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帶你看個地方。”徐南渡說,他抱著明曦出門,曼卿匆匆追上。

    等到沈雪英回來的時候,看見家裏空無一人,鍋在灶上,魚在鍋裏,樓下倒垃圾回來的八卦鄰居跟她說,你姐姐別忙著找啦,跟一個開賓利的跑了!嘖嘖,好車啊,原來平時悶不吭聲的那個才是最深藏不露的。

    沈雪英把她打發走,才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開賓利的,除了徐南渡還有誰?就憑她姐這個小身板,看來多半是凶多吉少。

    .

    徐南渡把曼卿母子帶到家裏,半山腰的別墅,沈曼卿看到的時候,她愣住了。感情尚好的時候,她和他說過這裏的房子,她說過她喜歡這裏的鬧中取靜,也喜歡這裏山林成蔭,尤其是地理位置好,四通八達,連貫東西。

    沈鈞尚在的時候,就說這裏好,適合養老,四百坪,不大不小,以後退休在家,養花逗鳥,他們小兩口沒事就來住兩天。沈鈞交給她的任務,按照她喜歡的風格設計裝修,設計方案早就好了隻是物是人非。

    方案裏她最滿意的地方就是整體裝修的色調是幹淨利落的淺色,點綴深淺不一的家具,大片采光充足的玻璃拉門,寬闊的陽台、一麵麵的書架、原木色家具,楓木、鬆木、白橡木、水曲柳……

    可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離開國內的時候,房子還沒裝修完,她拜托國內的朋友把所有資產都處理了,用來給父親填債和賠償。媒體報道時都說她父親害死了員工,企業管理中漏洞重重,罪孽深重罄竹難書。

    她試過很多方法去還原當年事故的真相,隻是涉及事件的人不是丟了烏紗帽,就是鋃鐺入獄,涉及麵實在太廣,上麵施壓把事情壓下去,最後一傳十十傳百,事情在別人嘴裏都變成了失真的故事。最後數來數去,發現最接近真相的人,竟然是徐南渡。

    離開墨爾本的之前她姑姑笑她,“你這個人還真是挺有意思,別人來國外賺了錢躲債,你是賺了錢還債。你爸是怎麽教出你這種倔驢的?”

    可能是她特別傻,比別人都傻。

    看著設想裏的房子變成現實呈現在眼前,沈曼卿隻覺得荒唐,不是她鐵石心腸,實在是這個驚喜來的不是時候。

    在沈曼卿生明曦難產的時候,徐南渡沒有出現,在曼卿在墨爾本賭場的樓梯上一腳踏空,從樓上摔下來,摔傷脊椎的時候,徐南渡沒有出現,在明曦問她,爸爸是誰,爸爸在哪兒的時候,徐南渡也沒有出現。

    那麽為什麽現在要出現呢?

    不合時宜的人,出現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就像是扣錯扣子的襯衫,滑稽又怪異。

    沈曼卿躺在異鄉的產房,九死一生,差點沒命,後來醫生告訴她,她的子宮壁太薄,恐怕以後都再難有孕。

    她再看暖箱裏的孩子,還沒有貓崽大,臉上皺皺的看不清的五官。

    她當時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也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孩子。

    她告訴自己,沒事,夠了,有這個孩子就夠了。這輩子,他們母子倆相依為命。所以她給這個孩子起了個名字,曦,早晨的陽光。辭海說,這個字代表光明。

    明曦小時候問爸爸在哪兒,曼卿就告訴他,爸爸是個大英雄,英雄在外麵和壞人爭鬥,後來明曦又問過幾次,沈曼卿指著牆上的身高表對他說:“曦曦,你看見這個高度沒有,等你長到這麽高的時候,爸爸就回來了。”

    後來沈明曦漸漸不再提起爸爸,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

    .

    明曦醒了,他本來被放在沙發上,羨慕小孩子,隨時隨地可以睡,一睡就是一覺沉沉不知道醒,哪裏像大人,有那麽多莫須有的煩惱。

    小明曦柔柔眼,還沒睡醒,就像是腦袋上裝了接收信號的天線一樣,迷瞪著眼,準確地找到沈曼卿的位置,像個樹袋熊一樣抱住大腿。

    ……然而,這一次,他抱錯了啊。

    明曦也覺得哪裏不太對,蹭蹭,摸摸,好像手感不太對,有點生硬,還有點粗糙。

    他抬頭,一個陌生叔叔的臉,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叔叔,叔叔也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沈曼卿招手,“明曦,過來,叫叔叔。”

    明曦蹬蹬地撲向媽媽,清脆地喊了一聲:“叔叔好!”

    然後他就看見叔叔的臉綠了。

    誒?還真是個怪叔叔,明曦如此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