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颯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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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實景圖是趙承進的最愛,掛在書房,鮮少挪動,心雅不過是想拿出來給眾人瞧瞧,想著不礙事,萬萬想不到會撕破。
她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自責道:“都怪我,拿出來作甚。”
剛剛心雅收畫之時,沒站穩才會失手撕畫,她周圍站著一圈人,混亂中也尋不到那個人,湘玉掃視一眼,擠到前麵拿起畫。
撕裂的部分,正是湖上的一角,呈長長的一條撕痕,湘玉畫工不好,她記得心雅畫工不錯,小舅舅誇讚過,這個表姐頗得本朝女畫師吳真景的真傳。
湘玉安撫心雅道:“表姐別著急,還有挽回的餘地。”
心雅擠出一絲微笑:“絹都撕了,還能如何補救?”
湘玉指著湖的部分說道:“表姐你看,這裏是湖泊,上麵除了一兩隻燈船空蕩一片,撕裂的部分隻是湖上,表姐可以在這部分畫上一簇簇的荷花荷葉,小一些,莫要影響了此畫本身的韻味。”
心雅問道:“可這一長條,不能全畫荷花啊,太過集中局促。”
表姐說的也是一個問題,湘玉靈機一動:“除了荷花,再畫一兩條躍出水麵的魚兒,雖說並不能切合情境,但也隻能如此。”
心雅讓丫鬟準備好筆墨,提筆運氣,按照湘玉的話,在撕裂處畫好。若不仔細分辨,仿佛和畫的其他部分融合到了一起。
缺陷終究還是存在,她們能做的隻是盡量彌補,畫絹鋪在桌上晾幹墨,背後還需縫補,這方麵湘蓮擅長,湘蓮女紅最好,連湖南的繡娘都誇,湖南雖不必京城繁華,也是鍾靈毓秀之地,湘繡名聲在外,當地的巧手繡娘無數,湘蓮的手藝,隻怕比京城本地的繡娘還要強上幾分。
丫鬟拿來一隻紅漆針線笸籮,裏麵盛放著繡針和各色繡線。湘蓮選好杏色的繡線,和絹本身顏色類似,分針走線,小心翼翼的縫好,表麵光滑連凸起都沒有。
心雅心情一波三折,親自把畫送了回去,回來進門拍拍胸脯:“幸虧母親不知道,不然我可慘了。”
因這件事,心雅和蘇家的表妹們心情親近許多,小女兒家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她笑嘻嘻的對湘玉道:“二叔從湖南回來,老是念叨你,說湘玉胖乎乎小肉球一般,十分可愛,若為此事二叔罰我,湘玉你可要問我求情。”
他這個小舅舅,誇人都是別具一格……
小姐們這邊的動靜沒影響太太們談天,李氏正和馮氏聊起趙清灃的婚事,他今年十四,現在相看小姐有些早,可李氏不得不早早準備,京城裏年紀相仿的小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拖來拖去更怕尋不到可心的。
趙家走的是仕途的路子,從老太爺到湘玉兩個舅舅皆是如此,趙清灃從小便對詩書無意,反而喜歡舞刀弄棍,文武自古相輕,趙老太爺不是一個迂腐之人,但對長孫寄予厚望,趙清灃沒按趙家人既定的路子走,還是十分失望。
趙清灃習武多年,下次科舉準備考武舉,兒子年紀不小,李氏打算給兒子娶一房妻子收收心,趙家現下隻有她一個兒媳婦,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很少,如今馮氏回來了,她托馮氏幫忙掌掌眼,平素帶小姐們交際應酬時留意留意,若有合適的,她也好早點定下來。
趙老夫人回了內室,讓丫鬟叫湘玉過去,馮氏招手道:“你外祖母叫你,快過去。”
很多話當著外人沒法聊,趙老夫人坐在床邊,拉著湘玉的手,另一隻在她臉上摩挲,眼圈紅紅的道:“見到你,就像見了女兒一般,你別嫌我這個老婆子囉嗦。”
湘玉有些酸澀,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人世間最難熬之事,湘玉靠在趙老夫人肩頭,輕聲說道:“以後我會常來看望外祖母。”
好好好。”趙老夫人連說了三聲好,勾起咳嗽,嬤嬤過來遞茶,老夫人抿了一口問:“你母親是個純善的,當年我們也是看中了這點,這些年對你可好?”
趙老夫人眼中盈滿殷切的關懷,湘玉笑道:“太太人極好,這些年的待我猶如親生,這兩年雖說有了重嘉,也未見分毫改變。”
剛剛在廳裏,趙老夫人怕湘玉是敷衍之言,私下裏聽到她這麽說,懸著的心徹底放下:“那就好,從你出生我就沒見過,多年來也肖想,我這個外孫女到底是何樣貌,如今終於如願了,回了京就好,回來就好。”
趙老夫人讓嬤嬤送過來一個做工精致的小葉紫檀木妝匣,正麵是三個銅鎖,雕著喜上眉梢的圖案,梅花枝頭俏立兩隻喜鵲,光是這妝匣,就值不少銀子。
趙老夫人見湘玉拿著不動,說道:“想什麽呢?打開瞧瞧。”
湘玉聞言拿銀鑰開了鎖,嘣的一下鎖應聲而開,裏麵裝的是碧璽珠翠手串、祖母綠戒指。
老夫人緩緩起身,從盒裏拿出手串說道:“這兩件你別以為普通,都是太後娘娘早年間賜予我的,是宮裏的好東西,都留給你罷,權當外祖母給你的見麵禮。”
湘玉連忙推辭,這份見麵禮實在太貴重,趙老夫人不容她拒絕,轉頭和嬤嬤說道:“這妝匣太礙眼,湘玉走之前你再塞給她。”
老夫人身子不算好,撐著精神說會兒話,乏力的歪在榻上,嬤嬤送湘玉出去,湘玉問道:“外祖母看起來身子不太好,可曾看了大夫?”
嬤嬤回道:“前幾日還喚了大夫進府,開了湯藥,老夫人說自己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小姐有時間多過來陪陪老夫人,她時常念叨你。”
湘玉點點頭,外祖母的屋外是平坦的石磚路,廊外栽著葡萄架,除此外再無其他。
湘玉上馬車前,趙老夫人出來相送,她的年紀身份不需要迎送小輩,湘玉鼻子一酸,和趙老夫人招手,踏著車凳上了馬車,撩開車簾還能見趙老夫人張望的眼神,不免更傷懷。
馮氏勸慰道:“現今到了京城走動起來容易,若無事,你來外祖母家住上半個月也不打緊。”
湘玉而已隻好這般安慰自己,好在離得近,以後常來常往就是了,她這個大舅母也是一個直爽的人呢,頗合馮氏的性格,對她的熱情也是真的,不像大伯母,皮相肉不笑,分不清她心裏在想著什麽。
剛剛撕的畫雖然做了彌補,但湘玉心裏一直有個疑影兒,當時采薇站在不遠處,回到小院湘玉屏退所有人,單獨留下了采薇,問道:“你離的近,當時表姐撕畫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可曾看清楚了?”
采薇猶豫了一番,仿佛知道內情,她踟躕不定,咬著嘴唇。
湘玉明白了大半,平時采薇是最有主意的,很少這麽畏首畏尾,想來一定是有隱情的。回憶一下當時的狀況,湘玉看完畫之後站在最後麵,畫是如何撕扯的,她一概不知。
湘玉等了一會子,開口說道:“你放心說,這話隻有你知我知,咱們主仆多年,我的性子你了解。”
采薇忙道:“小姐,你的秉性我自然曉得……隻是畢竟涉及到家事……”
一個丫鬟嚼主子的舌根可是犯了大機會,采薇向來循規蹈矩,不願意說人閑話。可不就是家事麽?桌子旁邊都是自家親戚……
采薇咬咬牙,說道:“小姐,我看的清楚,當時表小姐正在收畫,是表小姐撞了她。”
我疑惑道:“采薇你慢慢說,我聽不明白,什麽表小姐撞了表小姐?”
采薇解釋說:“是大表小姐撞了二表小姐。”
竟然是這樣!趙心蓉撞了趙心雅!她這個表妹,比她小一歲,聽李氏介紹,是大舅房裏憐姨娘的女兒。
開始湘玉懷疑過湘雪,當時湘雪立在心雅旁邊,方便動手,再者她現今的性子有些陰沉,剛在席上對表姐冷言冷語,湘玉沒成想,不是湘雪,是心蓉表妹!
湘玉在趙府,見到心蓉表妹追在心雅表姐身邊,親昵的叫著大姐姐,宛如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誰能猜到她在背後放冷箭,明知小舅舅最愛這幅畫,手推向自己的姐姐,惹出麻煩。
采薇又說道:“我當時也好奇那副畫,小姐們都圍在一起,我跑到前麵,正好八小姐跑開沒在,空出位置,我看見心蓉表小姐趁人不備,悄悄在後麵推了心雅表小姐一把。”
采薇是不會騙人的,她說的話可以百分百相信,若不是湘玉逼問,采薇隻怕會把這番話永遠的藏在肚子裏。
湘玉揮揮手讓采薇退下,她最近剛學的分茶,滾燙的開水澆在茶粉上,攪到上麵浮起一層層茶油,攪出各種圖案,她的心裏不平靜,把茶具一推,吩咐采茶泡壺熱茶送來。
春意深深,暖陽透過窗柩投射在紅木托盤的青瓷聞香杯上,湘玉捏著茶杯,心裏一陣陣發寒,一家子姐妹,何至於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