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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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氏杏目含笑,麵頰上的腮紅紅潤俏麗,加上緋紅色挑絲織彩單羅紗縐裙,整個人光彩奪目,這麽一笑,仿佛滿室都鮮活起來。
青釉彩繪熏爐上方冒著絲絲香氣,呂氏深吸一口氣,問道:“此話可當真?”
馮氏淺酌一口青梅酒,緩緩道:“我還能誆騙你不成?湘雪的教養嬤嬤溫嬤嬤是伺候過太妃的,太後娘娘都讚過幾句,說進退有度、忠心為主。咱家老夫人當年怕幾個孩子長在湖南,教養欠奉,特地找來嬤嬤教養幾個姐兒,前段日子,湘雪說規矩禮儀她已熟知,再者回到京城,規行矩步也沒甚差池,我也在憂慮,溫嬤嬤如何安排,說實話,放嬤嬤出去養老我也是舍不得,規矩這麽齊全、性子還好的嬤嬤,真是難尋了。”
呂氏附和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
馮氏又說道:“湘雯即將嫁進太子府,我也是替她憂心,身邊沒有一個有手腕的嬤嬤可不成,得吃大虧,若是大嫂願意,回去我問問溫嬤嬤的意見,願不願隨著湘雯出嫁。”
呂氏眼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一下子握住馮氏的手:“那可感情好,咱們湘雯,性子太單純,需要一個見過世麵的嬤嬤在後宅給掌舵,一時半會兒尋不到妥帖靠譜的,從外麵找,我也怕是有心人給使絆子。”
話不必明說,絆子還能誰給放?無非是太子府的女人,嬤嬤尋不成,引狼入室招一個內鬼進來,到時候哭都沒處哭。
兩人相談甚歡,馮氏回去也沒耽擱,把話頭掰扯清楚,問溫嬤嬤的意思,溫嬤嬤慢悠悠道:“請太太容我考慮三日。”
馮氏頷首,這可是大事,溫嬤嬤慎重也實屬正常,若隨著湘雯進太子府,肩上的膽子可不輕,比在皇宮裏還要小心謹慎。
溫嬤嬤從馮氏院裏出來,拐了幾道彎,穿過耳房,途徑後堂樓,來到花窖旁邊的假山附近。
春夏季節,花窖是閑置的,隻有秋冬寒冷之際,府裏的花匠才會用花窖培育花朵。這裏位置偏僻,很少有人過來。
三位嬤嬤下午閑暇的光景,願意在這裏打發時辰,樹蔭環繞,圍著石桌坐,打扇閑聊,花果紋青花折口大碗裏盛著冰鎮的西瓜,細語間吃上一瓤,西瓜的香甜順著喉嚨往下留,滿肚子清涼。
適才溫嬤嬤出來,招手讓兩個小丫鬟分別去湯嬤嬤、雙嬤嬤那喊人,不必說何事,隻說溫嬤嬤找人即可。
三個人有默契,小丫鬟這般一說,就知道往花窖這邊趕,還沒過小半個時辰,兩個嬤嬤前後腳過來。
雙嬤嬤抱怨道:“你這老貨,大熱天不擱屋裏躲太陽,急匆匆喚人為何?”
溫嬤嬤也沒拐彎抹角,她指了指石凳:“我拿帕子擦過,坐吧。”
待二人坐定,她才說道:“剛剛太太找我,問我願不願意跟著大小姐陪嫁。”
湯嬤嬤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她扯扯嘴角,往前湊了湊,問道:“以前一點口風沒透出來,怎麽突然提這個?”
三個人往深裏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馮氏的用意。
湘雪自從禁足之後,基本不見人,她這個教養嬤嬤,也就成了擺設,加上馮氏透出風聲,三小姐閉門思過忙碌,院裏人不許叨擾,溫嬤嬤一個月也見不了小姐幾麵。
若說這三小姐,對嬤嬤委實算不上敬重,態度雖稱不上頤指氣使,但高高在上擺出小姐的姿態,款兒倒是不小。
等回了京城,她更是看溫嬤嬤不順眼,在那個覺得她是馮氏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溫嬤嬤真是冤枉,後宅的爾虞我詐她才懶得參合,再者,她是蘇老夫人挑選送來的,三小姐如此想,真是偏頗不公。
上個月,湘雪和蘇老夫人提議,說回了京城,自己的教養自然有祖母操心,還有大姐姐做榜樣,嬤嬤可以歇歇。她話說的漂亮,又捧高蘇老夫人,自此自後,溫嬤嬤更像是被束之高閣的碧玉,無人問津。
溫嬤嬤不在乎做冷板凳,到了京城,去給小姐們授課,一個月的銀子也水一般的流進口袋,又不是非蘇府不可。
她正琢磨著離開蘇府後怎麽安排,不料馮氏來了這麽一席話。
湯嬤嬤思考一陣子,說道:“這倒也是一個出路,不說前途還是其他,大小姐為人不錯,待在她身邊也值得,像咱們這種人,其實也就是如同浮萍一般,四處飄搖。”
溫嬤嬤娘家沒什麽人,有也等於無,難道老了還指望侄兒來奉養自己?她也沒癡妄,隻求多攢些銀子,老了別太孤苦罷了。
雙嬤嬤說你自己拿主意,誰也不能替你做主,說著話,蔓草從遠處一蹦一跳的走過來,兩個圓髻穩穩的貼在頭上,絲毫沒散。
她過來也不拘束,喝了一口香茶,笑道:“我就猜大母來了這裏。”
蔓草的性子一如既往,天真爛漫無拘無束,湯嬤嬤發愁不已,說大戶人家的丫鬟,哪有這麽不守禮的。
反而是湘玉不當一回事,說蔓草看起來單純,但心思算計不必別人少,吃不了虧。
湯嬤嬤微怒道:“你不在院子裏伺候七小姐,跑來這麽作甚?”
蔓草委屈的吸吸鼻子,瞥了一眼湯嬤嬤說道:“我……我有話想和大母說。”
說罷,兩位嬤嬤又不是別人。”
蔓草似乎被嚇到,拍拍胸脯說:“我不敢和七小姐說,隻好先告訴大母,大母你看著拿主意。剛剛丫鬟找大母,我便想跟著來,我知道是在花窖這兒,路上經過西圍院,無意間瞧到芳姨娘在和人交談。”
湯嬤嬤紓了一口氣,神色鬆緩:“我還當是什麽大事,芳姨娘就是和人耳語幾句?你大驚小怪的。”
蔓草連忙擺手:“不是的,沒這麽簡單,我見到……見到芳姨娘在和廚房的聶曾說話。聶曾我知道,七小姐尤為喜歡他的手藝,上次小姐們的宴席,全是他一手置辦的,一水的湘菜,那菜我也嚐了,真的好吃。”
蔓草說著說著發現自己偏離了主題,又生生的把話頭拐了回去:“他們二人就站在洋槐樹下麵,聶曾手裏拿著小包裹,我看不真切,但是芳姨娘皺著眉不要,正撕扯呢,我不敢多看,趁著沒被發現,連忙走開。”
三個嬤嬤麵麵相覷,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四個字:私相授受。
這對於後宅的女子,是最大的過錯。不論真假,一旦有了風聲謠言,名聲也就毀了,更是沒辦法細查。
蔓草躊躇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湯嬤嬤正色道:“你今天什麽都沒看見。”
可……”
湯嬤嬤嚴厲的掃視一眼,大聲道:“沒有什麽可是!蔓草,很多事是說不得道不明的,在後宅裏,管緊自己的嘴,別多話,嬤嬤沒少教你,不然你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蔓草打了一哆嗦,似乎不相信湯嬤嬤的話。
湯嬤嬤望了望花窖,蔓草沒吃過太多苦頭,以前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刀光劍影,爾虞我詐的紛爭,離她太遠,就仿若花窖裏的鮮花一樣,溫陽暖室,不及花園泥土裏紮根的鮮花更經得起風水雨打。
蔓草最大的長處便是聽人勸,尤其是湯嬤嬤的囑咐更是照辦無誤。攆走蔓草,湯嬤嬤長籲一聲:“哪裏都是不清靜啊。”
雙嬤嬤像是習慣了一般:“看著繁花似錦的,誰家沒點汙糟煩心事?泥點子別濺到咱們身上,就阿尼陀佛了。”
溫嬤嬤回去琢磨了兩日,回了馮氏說願意隨大小姐陪嫁。
呂氏大喜。
她命人從珍寶齋打了羊脂白玉蝙蝠簪,從嫁妝的小庫房裏揀選出幾樣:浮雕鏤金手串、墨綠色菱錦一匹,又包了三百兩銀子,一起讓房裏的大丫鬟給溫嬤嬤送過去。
這份禮可真是太厚重,溫嬤嬤又不能不收,人家太太送了禮,就是盼著以後能對小姐盡心盡力,花銀子買份心安,她也沒推辭,笑著收進箱子,呂氏這才放心。
大房二房的動靜,蘇老夫人一清二楚。陳媽媽背著手立在一旁,輕聲細語的告知老夫人。蘇老夫人轉佛珠的左手稍稍停滯,旋即又撚上佛珠,淡淡說道:“讓她們折騰吧,反正就是自己人的瑣事,翻不出花樣來。”
陳媽媽訕笑道:“太太說的是,隻不過,那嬤嬤畢竟是老夫人挑選的,當時給了三小姐,如今又換了人……這有點……”
蘇老夫人眼下掠過一絲不悅,隻是她向來擅長隱藏心緒,鮮少被人窺見:“雪姐兒不喜歡,我也沒法子,隨她去吧。”
陳媽媽鼓鼓勇氣,搖扇的力度加大幾分:“小姐長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老夫人別在意。”
蘇老夫人本來平靜的臉上,終於漏出一絲怒氣:“長大有主意了?真以為我是糊塗老太太,被哄騙兩句就暈頭轉向?要不是看在……罷了,不提也罷。”
陳媽媽伺候老夫人多年,最了解老夫人的脾性,言至於此,便是再也不想多談一個字,檀香陣陣,老夫人靠在榻上小憩,室內留下兩個丫鬟,她帶著其餘的人退下去。
她快步回到後罩房,她是老夫人麵前得臉的媽媽,自己可以住一間屋子,屋子不大,除了一張床外,僅僅放得下一張小桌子,饒是這樣,已經是優待。她推開門,從袖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被褥最下麵,計劃著下次家去,要把銀子帶走,免得夜長夢多。
嘖嘖,七小姐出手真是闊綽,不愧是嫡出的小姐,就是有底氣,一錠銀子說賞人就賞人,自己不過是動動嘴皮子,透露幾句話,銀子的餘溫仿佛還停靠在指尖,陳媽媽笑著插上門,回去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