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大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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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道桓說著走到了牆前,用手指著畫卷上的男人道:“大人您走近些來看。”

    我走了上前,這才看清畫卷上男人的模樣。

    嚴聞舟的畫技確實了得,幾筆勾勒,一個劍眉星目的俊朗青年便躍然紙上。

    “您說這男子像不像許尋許大人?”

    霎那間,我臉上的笑意便凝住了,隻覺世間一切突然都停了下來。

    “大人。”

    “大人。”

    郭道桓連連喚了幾聲,我才回過神來,開口道:“是很像。”

    郭道桓道:“這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麽的,莫非嚴大人見過許大人?但年歲上說不通呀,許大人和我同歲,這畫中的男子怎麽看也應是行了及冠禮的。”

    郭道桓見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畫,又得意道:“看來這幅畫確是佳品,沒想到就連大人都看得癡了。”

    “我生辰時送畫的人也不少,但多是山水鳥石,沒什麽心意。唯有嚴大人與眾不同,竟送了一幅述男女之情的畫。”

    我自欺欺人道:“這兩人未必是情人吧,也許是兄妹,又或許隻是友人。”

    郭道桓不解道:“剛剛大人不是還說這位女子是在送別情郎嗎?”

    我不言。

    “如果大人真堅持那麽想可就錯了,嚴大人他親口承認過他畫的是一對將要分別的有情人。”

    郭道桓講得興起,沒注意我的神情早已有了變化。

    “大人您看這女子腰間的一串銅鈴,尋常女子平日裏無事又怎會在腰間掛一串銅鈴?我猜這大概是船上的男人送給她的定情物吧,送別之日便特意別在了腰間。”

    畫中碧衫女子的裝扮很簡單,頭上沒有一支珠釵,隻有碧綠的發帶,全身上下唯一稱得上飾品的隻有腰間那串普通的銅鈴。

    畫無聲,心有聲。

    當初不在意的話和事,一股腦地湧進了腦海裏。

    我曾問過我媳婦,我說為何你每次出宮都喜歡穿碧衫,不戴珠釵,隻用發帶綁發。

    媳婦厚著臉皮笑嘻嘻說這樣才襯得出我清水出芙蓉的美貌。

    我點頭的同時捏了一把她粉嫩的臉。

    我也在媳婦的舊物裏見過一串破舊的銅鈴。

    我說這樣普通的銅鈴可不像是宮裏的。

    媳婦愣了愣才說那是她兒時在民間買來玩的。

    那些本無解的問題,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為何許尋會突然得到媳婦的盛寵?

    哪裏是她口中的一句“平衡宮中局勢”能回答的。

    如果真相是許尋得到寵愛是因為他那張和畫中男子七八分像的臉。

    那麽這一切便說得通了。

    昨日嚴聞舟口中的酒話也有了解釋。

    “她為什麽還是忘不了他?為什麽還是忘不了他?”

    原來這句話不是毫無道理的爛話胡話,而是嚴聞舟在醉後發自內心的質問和呐喊。

    誰忘不了誰?

    她是誰?

    我想現在有了答案。

    他又是誰?

    或許很快便會知道。

    “但有些事情卻不能因你的努力而改變。”

    “我不能改變,大人您也不能改變。”

    原來嚴聞舟口中不能改變的事情,不是指三年一度的後宮秀男大選。

    他說的不能改變是指我和他其實都一樣。

    我們都不是媳婦心裏最深處的那個人。

    就算他和媳婦是青梅竹馬,就算我和媳婦同床共枕多年。

    但都不能改變媳婦真正的心意。

    感情的事從不因時間和努力而改變。

    我想起了昨日嚴聞舟醉倒前的雙眼,其中有落寞,有傷感,更多的卻是可憐。

    我當時以為他是在自憐,如今一想他可憐的哪是他自己?

    他可憐的是我這個當丈夫的竟然從頭到尾什麽都不知道。

    我想到了一個笑話,有一個賣餅的,他媳婦和一個小白臉在一起了,整個鎮裏的人都知道這件事,隻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他在被殺害前才知道真相,因為凶手就是他的媳婦和小白臉。

    那時我被酒鋪子裏眾人的笑聲所感染,聽完這個笑話後也大笑了起來。

    如今再想到這個笑話,我竟有些想哭。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恐怕還不如那個賣餅的,至少他還有一個弟弟,後來替他報了仇。

    我呢?說成一無所有也不為過,或許蕭玄會替我報仇?

    但是誰知道呢?

    就這樣,在這個蟬不叫風不刮的下午,我在郭道桓的殿中渾渾噩噩地完成了嶽父的使命。

    烏雲朵朵,今夜無月。

    蕭玄回來的時候,我正坐在殿外的玉桌前喝酒。

    不是清風酒鋪裏兌了大半水的女兒紅,而是廊州進貢的上等佳釀。

    一杯接一杯,根本停不下來。

    喝到最後我索性把杯子扔了,直接拿著酒壺往嘴裏灌。

    “殿下。”

    “坐。”

    我指了指身旁的石凳。

    蕭玄坐下後道:“殿下要屬下查的事,屬下查到了。”

    言罷他又閉上了嘴。

    我眯著眼看著一旁欲言又止的蕭玄,將酒壺口對著嘴,灌了一口酒才道:“如果是嚴聞舟的事便不用說了。”

    蕭玄愣了愣道:“是。”

    回宮時我想過如果嚴聞舟是裝醉,那麽他說的那些話便可能是假的。

    如果他說的話是假話,那這一切可能還不算太糟。

    蕭玄就在身旁,答案也近在眼前,我卻不敢聽了。

    都說酒壯人膽,何以越喝膽子反倒越小了?

    我又灌了一口,自嘲道:“罷了,你還是說吧。”

    蕭玄平靜道:“據屬下查探,嚴大人的酒量的確不好,很少有人見他喝酒,就算在宴會上常常也隻是抿上幾口意思意思。“

    都說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果真見了棺材便會哭得昏天黑地?

    我看不見得,很多時候人不是怕答案,隻是怕知道答案的那一瞬。

    或大悲,或大喜。

    我拊掌大笑道:“看來嚴聞舟的確是個誠實的人。”

    一瞬過後,再大的喜怒哀樂也會漸歸於平靜。

    我麵無表情嘲道:“奈何他愛的女人可是個喜歡說謊的人。”

    “以前我怕女人變心,如今倒覺得變心也不算壞。”

    “至少變心前有過真心。”

    一旁的蕭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隻能一味勸道:“殿下別喝了,你醉了。”

    我舉著酒壺高呼道:“醉了好呀,我昨日下午就和嚴聞舟說過,喝酒就是為了求醉。”

    “再喝下去,今晚等不到陛下來,你就要不省人事了。”

    我眯眼問道:“你怎知陛下會來?”

    “屬下猜的。”

    我笑道:“那你可猜錯了,你回來前剛有人來稟報,陛下今夜去了許尋那裏。”

    言罷,一道驚雷炸響。

    我放下了手中的酒壺,望向了天,歎了口氣道:“回殿裏去吧,今夜恐怕有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