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嶽父大人與川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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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宮後沒幾日,守在我殿外的侍衛便多了一倍。

    我覺得有些惆悵,也不知是不是嚴聞舟那小子酒一醒便跑去打了小報告,這使我很想指著天,大聲問道: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呢?

    但天不會回答我,門外恪守崗位的侍衛們不會回答我,殿裏麵寥寥無幾的宮人們也不會回答我。

    能回答我的,願意回答我的隻有一個人——蕭玄。

    就像他習慣等我一樣,他也習慣回答我。

    他能回答我很多問題,在禁足的這段日子裏,他能回答的問題變得更多了,因為我能知道的答案變少了。

    他就像我的眼和耳,宮裏發生了什麽,民間發生了什麽,朝堂上發生了什麽,他總會一一稟告給我。

    但可惜的是,有一個問題他不能回答我。

    他和我一樣,都不清楚我失憶的真相。

    他隻知道當我嫁到慶國後,就生了場大病,昏睡了好幾日,醒來後,便成了如今這幅模樣,記憶全失。

    有一日我問他,失憶前我是真的愛唐煦嫣嗎?

    他說,或許愛,或許不愛。

    我笑罵,廢話。

    過後想想也是,一個人是不是真心愛另一個人,別的人又怎會知道?

    知道的隻有自己。

    但如今的我不大想回答這個問題。

    世間上的事,向來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正好比我這邊屋漏偏逢連夜雨,愁上加愁;嶽父那邊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成雙。

    一來他那不待見的倒黴女婿終於和自家閨女鬧翻了,就等著看兩人什麽時候徹底一刀兩斷。在這期間,他自然不會忘了去閨女麵前煽點風加點火,就像當初勸說閨女選秀男擴後宮一樣,加把勁,事總會成的。待事一成,便可以像送瘟神一般,將我歡送回華國去。或者幹脆派人在路上給我砍上幾刀,直接來個青山埋忠骨,也省得馬革裹屍還了。

    這第一件喜事終歸還未落到實處,我和唐煦嫣之間到底會不會和離,還不好說。

    但第二件事,卻實實在在發生了。

    在宮中大部分人都去了行宮的日子裏,嶽父果然把握住了機會,一擊中的。他和趙侍郎兩人生米煮成了熟飯,有情人終成了眷屬。嶽父絲毫不管唐煦嫣的態度,飛快地擇了個吉日,一眨眼間就把事情給辦了。

    按規矩,趙侍郎是決計不可能入宮來住的,所以隻有嶽父主動搬到外麵去住。他自然不會搬到趙府去,搬到趙府去,那跟入贅又有何區別?

    他們的新婚房是嶽父的定安侯府,出宮前他竟打算把唐籜帶出去一起住,唐煦嫣自是不肯。誠然,她可以和她的母皇一樣縱容她的父後做出許多荒唐事,但此事事關皇裔,自然不敢亂來。

    事後嶽父自知理虧,也沒有多做糾纏,答應將唐籜留在了宮裏,隨後便快活地去和新媳婦過日子了。

    和那日去行宮前一樣,孫子和媳婦之間,他果斷選擇了後者。

    據說他還打算要個老來子,跟著他姓。

    我看嶽父他老人家挺精神,就是不知趙侍郎保養得如何。若趙侍郎保養有方,搞不好還真有可能給唐煦嫣弄個便宜弟弟或是便宜妹妹出來。

    說到便宜弟弟,嶽父和趙侍郎兩人真在一起後,唐煦嫣和郭道桓之間的關係就有些尷尬了。我估摸著她過不了多久便會找個借口將郭道桓送出宮去,免得日日在後宮裏看見自己的便宜弟弟總覺得有些古怪。

    其實這兩人在一起,本來於我而言,是件天大的喜事。

    不然當初我也不會提醒嶽父要把握時機,好好暢享二人獨處的日子。我就是打著一旦二人在一起嶽父便會搬出宮去的如意算盤。到了那時宮中便完完全全成了我的天下,也不用提心吊膽,生怕哪日有事不對,便又去慈寧宮跪著了。

    但如今,局勢大變。就算嶽父不走,宮中諸事也與我無關了。

    如今要憂心那些事的不是我,而是臨危受命的顧清嘉。

    嶽父尚在宮裏之時,雖做不出什麽有益之事,但有時還是會大發慈悲幫忙照看點宮務。如今他一走,宮務就全然落在了顧清嘉的手上,我聽說顧清嘉因此忙的是一個焦頭爛額。

    我覺得顧清嘉還是有些讓人同情,好端端地也沒做錯什麽,卻突然便要管起一個後宮來,也不問他願不願意。好歹他當初就是因為身子骨不好,擔不起朝政重務,所以才跑來宮裏,拿公費養病。

    再來得知宋承歸天後,本就體弱的他竟又病了一段日子。

    我聽說後很是想不通,想著怎麽仇敵死了不覺大快人心,反而還憂思成了疾?

    莫非他由恨生愛,和宋承鬥了這麽多年居然鬥出感情來了?

    然而宮人們告訴我,顧清嘉是在聽說這個消息後立刻大笑了起來,笑到最後把血都笑了出來,一見血,他整個人就虛了,再然後便倒了。

    這真是,多大仇呀?

    那日從清風酒鋪回來後,我還讓蕭玄去查了一件事,查查嚴聞舟半醉半醒間說漏了嘴的“樂州不是很太平”是怎麽一回事。

    我從那時嚴聞舟的語氣中聽得出來,如今國都這邊大約是沒什麽風聲的。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國都中的人不知道,但樂州的人又怎會沒消息?

    蕭玄不會親自去樂州,樂州離這兒太遠,就算一路奔波不做停歇,也要好幾日的光景。

    他固然有他打探消息的渠道。據我所知,那渠道應該就是華國在慶國暗中設立的情報機構。

    蕭玄從宮外回來時,我正當在用炭筆作畫。

    常人作畫多愛用毛筆,就連嚴聞舟也不列外,但我卻偏偏喜歡用炭筆。

    炭筆作畫,雖不及毛筆作畫瀟灑寫意,但勾畫之間卻更為細致,畫出的人像亦更為逼真。

    回來後的蕭玄直接道:“殿下,屬下查到了。”

    “樂州那邊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沒有放下炭筆,繼續運腕勾勒。

    蕭玄想了片刻,才道:“樂州的事和川月先生有關。”

    死人一般生不起什麽風浪。

    我曾說過,川月先生在幾年前便已人頭落地,他行刑那日,我還跑去瞧了。我相信我雙眼所見到的東西,那從脖子上落下的血淋淋的人頭是造不得假的。

    除非他用了易容術,找了替罪羊,那此話便另說。

    言而總之,在眾人眼中,川月先生就是個死透了的人。

    在華慶兩國的上位者眼中,他就該是個死透了的人。

    尋常死人是生不起什麽風浪,但川月先生有些不同。

    人死了,皮囊會埋掉燒掉,餘下的財物會被分掉搶掉。可人的思想卻可以流傳千古,特別是當你的思想被寫成了著作,暢銷天下時。

    川月先生不能再弄起風浪,但他的思想可以。

    他的思想還在這世上不斷地流傳著,他還有千千萬萬的追隨者,他還有接下他衣缽的傳人。

    世人皆知川月先生收了三個徒弟,分別是川貢、川路、川回。

    但世人皆不知這三個徒弟的模樣是什麽,真姓真名又是什麽。川月先生給出的名字當然是假名,他自己是通緝犯,卻不願讓他的徒弟陪他一起當華慶兩國的通緝犯。

    我和世人一樣,也不知道川貢和川路的容貌和姓名。但我和世人又有些不一樣,我比他們多知道一個。

    我知道川回是誰。

    因為川回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