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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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一個強盜般的“搶”字,李木沒有任何適應不良,直接去安排人手了。
蘇澤淺到封神陣前,將代他守陣的老王替下,看了眼燦金色的小結界,再次閉目打坐,回憶之前的劍招。
想著他便在意識界中練起來,周圍環境隨著劍光漸漸成型,皚皚白雪壓青鬆,紅梅一支挺秀,腳下是青石地板,背後是黑瓦房舍。
巨大深翠的樹木從屋頂後探出枝椏來,是棵榕樹。
蘇澤淺在榕府的第二進院落裏練劍。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熟悉的環境也變得陌生。沉浸於劍招中的蘇澤淺直到一套劍舞完,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喘息未定的年輕人心有所感,猛地轉身往外跑去。
然後他聽見了笑聲。
墨衣年輕人坐在屋頂上,手指虛點,滿園的積雪打著旋飛起來,橘黃衣服的小姑娘追著那道銀色跑,笑著鬧著,然後動用靈力將它搶過來,在院子裏堆成小雪人。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把積著薄雪的紅紙傘從照壁後探出,然後是一黑一白兩道人影。
傘在沈古塵手裏,罩在白君眉頭上。
而這兩人實則都是不懼寒冷的。
蘇澤淺看見年輕的莫洵笑得揶揄,從屋頂上飛身而下,接過兩人手中的大包小包,彎腰把一串糖葫蘆遞給同樣奔來迎接的小姑娘。
然後黑衣年輕人一抬眼,臉上輕鬆的笑容略微一收,他看見了蘇澤淺:“有客人?”
他帶著些茫然去看黑白無常,男人轉頭的動作讓蘇澤淺心裏一涼,仿佛滿地的雪都倒進了心窩裏。
莫洵不認識他。
不認識也好,就不會被自己克,不會受傷。
蘇澤淺心神恍惚,沒注意中庭的幾人已經短暫的交流了下,直到莫洵走到他麵前,年輕人才回過神來。
他敏銳的發現,走到自己麵前的莫洵褪去了剛剛的青澀感,變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個。
“天氣冷,到屋裏來說話。”
“不用了。”蘇澤淺道,“我……我隻是路過……”
這個環境很不真實,怎麽可能會有人對從裏麵一進房出來的陌生人客客氣氣?
蘇澤淺垂了頭往外走,他想要現實中的莫洵回來,又害怕見到他。
此刻這個莫洵根本不認識他,必然是假的,既然是假的,他更沒有和他接觸的必要了。
年輕人後知後覺的感到不對勁,他不過是打坐入定,為什麽會進入這種類似幻境的地方?
他垂頭走著,冷不防聽見了莫洵喊了他的名字:“阿淺。”
那個剛剛還不認識他的莫洵,用熟悉的語氣熟悉的稱呼呼喚了他。
蘇澤淺驀得止步。
然後是一聲確認般的全名:“蘇澤淺?”
“你……記得我?”蘇澤淺沒有轉身,猶豫著問。
“怎麽可能忘記?”腳步聲靠近了,“轉過身來。”
蘇澤淺順從轉身,然後就被莫洵扣著後腦吻住了。
“感覺好久沒見到你了。”莫洵低聲說著。
蘇澤淺數著日子呢:“三天。”
沈古塵白君眉榕樹精不知去了哪裏,整個庭院隻剩莫洵和蘇澤淺,小雪人們靜悄悄站著,天地靜謐。
莫洵維持著和蘇澤淺頭抵著頭的姿勢,後者感到莫洵身上溫度很低,他忍不住去抓莫洵的手:“師父,你好冷。”
“而你很溫暖。”莫洵說,“像是真的一樣。”
“我是真的,”蘇澤淺有些明白了,一線希望自心間亮起,讓他的語氣都顫抖起來,“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在鮫人幻境中徘徊了太久,耗盡了力氣,莫洵分辨不出真實虛妄,他不知道這是又一個新的幻境,還是自己和蘇澤淺相連的意識界,“如果你真的是真的。”
有溫涼圓潤的東西從莫洵手上過到蘇澤淺手上,是那串經曆了幾次得到失去的串珠:“如果你是真的,就想辦法證明給我看吧。”
莫洵退開了,環境隨之崩潰,在破碎的畫麵中,蘇澤淺看見對麵男人的臉色比滿園的雪色還要蒼白。
蘇澤淺從入定中陡然驚醒,一握手腕,那串小葉紫檀真的在。
地底深處,鬼王看見莫洵唇角蜿蜒下一線血跡,周身金光漸淡:“看來……是我贏了。”
山中,阿黃追著隻躲懶不幹活的黑貓跑,一腳踏空踩進深坑,土石滑落,露出一道裂縫,裂縫深處流淌著金光,而金光下滿是湧動黑氣。
這不是山中已知的結界突破點!
黑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厲聲嘶叫!
阿黃化作巨犬,揚頭一聲狼嚎般的示警!
與此同時,懸空宮殿震動!在大陣前的蘇澤淺才剛起身便被摔了回去!懸空山下晝夜旋轉的日月震顫著,光芒驟亮驟暗!
山中人駭然抬頭,白和老王臉色驟變!
“莫洵!”
“莫洵還沒有出來嗎?!”白的臉色完全變了,他近乎猙獰的揪著蘇澤淺的領子問。
隨即他看見了蘇澤淺握在手裏的串珠:“哪來的?”
“我入定後在意識界裏看見了他,他給了我這個。”蘇澤淺正要找他們說這件事,“剛剛的震動是怎麽回事?”
話沒說完,又是一波震動,封神大陣上的金色結界陡然閃爍起來,仿佛即將熄滅。
封神大陣空無一物的內部突然湧現無數黑氣,衝撞著結界,發出滋滋聲響,暗淡的銀色符文更加暗淡了,黑色骨架被黑氣腐蝕,仿佛即將斷裂。
“先出去。”白把蘇澤淺扯起來,“外麵還有一層結界可以擋一擋!”
蘇澤淺知道白說的是書架入口處的布置。
“那師父呢?莫洵呢?!”蘇澤淺不肯走。
白的神色極複雜:“他不會死。”
“但他也許不會再記得我們。”
手中的念珠證明了蘇澤淺在意識界中見到的莫洵不是幻覺,串珠上沒有血,沒有見到劍仙的幻境中的不祥意味,莫洵一定還活著,但那臉色蒼白的男人,那個在鮫人幻境中和鬼王周旋了三天三夜的男人狀態不可能會好!
白的話給了蘇澤淺重重一擊:“我沒工夫聽你們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
年輕人幾乎崩潰了,他始終認為莫洵的遭遇和自己的煞氣脫不開關係:“你告訴我到底怎麽救他!”
“我也想知道怎麽救他!”白大聲吼回去,“但誰來告訴我怎麽進封神陣,怎麽找到他?!”
莫洵修補封神陣時,白和老王多半是在的,莫洵畫符,他們就負責打散溢出的黑氣,但能進到封神陣內部的始終隻有莫洵一個人,因為陣法的繪製者,白君眉隻承認她徒弟莫洵一個人!
誰都不知道封神陣內到底是什麽模樣,在一個廣闊未知又危機重重的環境中找人完全是件不可能的事,所以誰都沒法幫莫洵。
“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其實蘇澤淺對鮫人和鬼王的凶險並沒有清晰的認知,事情到底緊急到了什麽程度,他完全是從白的表情語氣中推斷出來的。
老王說蘇澤淺修煉拚命,在老人眼裏,他很多次都已經拚到了生死邊緣,但一心想要變強的蘇澤淺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唯一一次感到死亡恐懼是在莫洵對他訓練中。黑符結界裏他感覺到了鬼王對自己的境界壓迫,但完全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那裏,反而是一再重複的莫洵的死亡畫麵差點讓他精神崩潰。
並沒有切身經曆過太多生死,此刻的年輕人的概念依然是含糊的,但這不妨礙他感到恐懼,一種失去的恐懼。
如同在山中拚命修行的那段日子,日日夜夜都是莫洵讓他忘記,那種心髒被蝕空的感覺太可怕。
白說莫洵不會死,但會忘記他們,在蘇澤淺看來,這和死沒有區別。他無法忍受莫洵看自己像看陌生人,無法再去和他認識一次。
“你想怎麽試!”
封神大陣的動蕩讓環境開始崩塌,高廣玄奧的意境消失,露出了本來麵目——不過是個山洞。
現實環境中的山洞也開始崩塌,石頭大塊大塊落下,打在封神陣上,給陣法的造成了新的壓力。
白直接動用靈力,把蘇澤淺往外扯。
劍意與煞氣衝天而起!
白沒能拉動蘇澤淺!
“我留在這裏,試試。”年輕人的語氣突然平靜下來。
白卻快瘋了:“如果莫洵回來了看不見你,他一定會殺了我!”
“莫洵回來的可能性有多大?”蘇澤淺問。
白給不出答案。
“禮尚往來。”蘇澤淺手上一個巧勁,把白推了出去,“他讓我擔心,我也不能太乖。”
他一劍斬出,將墜落的亂石劈開,直直衝向封神大陣!
“蘇澤淺!”
白的喊聲淹沒在驟然亮起的光芒中。
莫洵睜開了眼,金色瞳孔如同燃燒一般明亮。
“你醒了。”鬼王悠然向他招呼。
鮫人用靈魂歌唱,在持久的抗衡中耗光了力量,歌聲止歇,莫洵從幻境中醒來,勢均力敵的狀態被打破。
鬼王失去了一大助力並消耗了大量靈力,而莫洵則經曆了現實和幻境的雙重消耗。
莫洵能感覺到,鬼王的黑氣在攻擊結界薄弱處,但對此他已經無能為力。
鬼王最後一次問:“真的不考慮和我聯手嗎?”
回應他的是綻放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