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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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洵為山裏人爭取到了排兵布陣的時間,封神大陣動蕩,山中結界一層層被激活,層層疊疊的金光被點亮,維持日常隱匿陣法的力量也被抽取,全是小妖怪在山裏人聚居地的周圍釋放迷陣,防止普通人誤入。

    森蚺所在的村落是山裏人通往人類社會的關卡,大蟒蛇化作的女子是藥師,也是情報搜集員——她置辦煉藥用的化學器具時,順道也打聽打聽人類的新聞。她屋子裏甚至還有聯網的電腦。

    此刻她正就網上的消息和老王據理力爭:“無象殿的動靜沒遮住,凡間結界被撞擊的動靜沒遮住,鬼王的存在已經被普通人知道了,我們不需要再花這麽大的力氣去維持隱蔽,直接放結界,把力氣全省下來對付鬼王!”

    “維持隱匿陣法的都是些小妖怪,他們對上鬼王就是去送口糧!”老王持不同意見,他在人類社會呆了足夠長的時間,“不維持隱匿陣法,讓一群吃飽了沒事幹的人類圍在外麵,煩不煩!”

    “人類的事有人類管,吃飽了撐著到我們這裏來,難道還要我們負責他們安全麽?管他們去死啊!”森蚺急躁,“小妖怪也是,你不能因為他們對上鬼王有危險,就把他們放到無關緊要的地方去,打仗哪能沒有傷亡,莫大人這麽安排的時候我就不同意,現在他又——”

    森蚺說不下去了。

    山裏管事的是白和老王,莫洵是他們的精神支柱,而今,這支柱眼看著就要倒塌了。

    老王說:“那些小妖怪年幼,逃過這一劫,若幹年後,就是又一個我們。”

    這是莫洵做此安排的初衷,他要為山裏人留下火種。

    森蚺硬邦邦的說:“既然要保護就保護得徹底些,直接挑些好苗子藏起來,根本沒必要讓他們參與戰鬥。”

    “保護他們是看不起他們,是嬌慣他們,”老王對莫洵說過和森蚺一樣的話,後者給了回答,“再嬌弱,也該做自己能做的事,山裏不養閑人。他們也該看看,所謂的戰鬥到底是怎樣的。”

    他怕逃過一劫的幼苗們因為經曆淺薄,夭折在未來的風雨中。

    老王和森蚺僵持不下,白一陣風的衝進來:“蘇澤淺的魂燈有沒有滅?!”

    在莫洵在蘇澤淺身上留下印記後,年輕人便在山中有了盞魂燈。

    玄龜駝碑,生死銘刻。山中的魂燈是老王在照看。

    老人很快回答:“沒滅。怎麽了?”

    白喘了口氣,扔出一個炸彈:“他進了封神大陣。”

    “你說什麽?!”

    “他怎麽可能進得去?!”

    “進去了怎麽可能會——會沒事?!”

    “我不知道……”手臂上仿佛還殘留著蘇澤淺那一推的力道,靈力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計,手法極巧妙,“他衝向了封神陣,一陣強光後,人就消失了。”

    封神陣後的景色是一個巨大、黑暗的山洞,能聽見細小的水流聲,皮膚上也可以感受到寒冷的水汽,是介於普通山洞和溶洞之間的潮濕感。

    環境不是全然的黑暗,覆蓋著一層水汽的岩石上有濕潤的反光,但蘇澤淺看不見光源在何處,他在視物困難的黑暗中放出靈力保護自己,果不其然的擋下了什麽東西。

    那種陰冷的腐蝕感是鬼王特有的,蘇澤淺握著劍,不斷補充靈力維持自己的防禦屏障,他仔細,認真的應對,心跳平緩。

    年輕人異常的鎮定,心底有奇異的把握,他仿佛天生知道該怎麽做,怎麽去防禦封神大陣後的鬼王。

    山洞黑且深,萬幸的是沒有岔道,蘇澤淺一路往下走,漸漸看到了光。

    看不出是什麽的銀色小珠子漂浮在空氣裏,散發出的微光照亮了周圍湧動的黑氣。

    在黑暗中看不見不覺得什麽,光一照,像用頭發絲擰成的蛇一般的黑氣讓蘇澤淺頭皮發炸,由心底生出反感。

    靈力屏障驅開黑氣,懸浮在空中的銀色珠子變得更亮了。它們零零散散的漂浮著,占據了整個通道,蘇澤淺沒法完全避開,試探著伸出一縷靈力去撥開它們。

    在靈力觸碰到珠子的瞬間,一股苦澀的情緒沿著靈力反饋給了蘇澤淺,小小一顆珠子滿布絕望,那是聲嘶力竭的喊叫也無法排遣的崩潰。

    然而蘇澤淺神奇的穩住了情緒,撥開表層的絕望,他感受到了珠子內裏蘊含的甘甜味,都是些美好的記憶,鮫人在海底歌唱,與同伴嬉笑著,在月圓之夜躲在礁石後看英俊的人類漁夫……

    一顆顆銀色珠子是鮫人的眼淚,是鬼王也抹不去的思念。

    蘇澤淺撥開鮫人淚,繼續前行。

    渾圓的珠子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銀色,鮫人淚被某種力量擊碎了,蘇澤淺非常容易的找到了力量的來源,他看見了熟悉的金色。

    能擊碎回憶的隻能是回憶——蘇澤淺不知為什麽如此確信著。

    破碎的金色像閃爍的金箔碎片,乘著黑氣在空中起起伏伏,蘇澤淺同樣不能在不觸碰它們的情況下經過這裏。

    蘇澤淺停住了腳步。

    莫洵的回憶,莫洵的過去,一直是他想要知道的,但此刻,年輕人卻不敢去觸碰它們。

    由不得蘇澤淺拒絕。

    耳後文印一燙,金色碎片嘩啦啦全向他飛來。

    仿佛木槌在腦袋上不輕不重的撞了下,一聲似幻似真的“咚”之後,莫洵的記憶展現在蘇澤淺眼前。

    這是未被鮫人篡改過的,真實的記憶。和蘇澤淺在入定後見到的幻象有些微的不同。

    沒有醉醺醺的從雲頭上栽下來,沒有金紅的大鳥和仿佛白君眉的紅衣女子,莫洵的記憶是從一片黑暗中開始的。

    他能聽見人聲喧鬧,卻什麽都看不見,一點兒也動不來,他被困了很長時間,然而在一聲歎息中陡然獲得了光明,騰雲而起。

    他在雲上受電閃雷鳴的擊打,不得不沉入一灘泉水躲避,好不容易獲得的光明消散,莫洵的世界又變回了一片黑暗。

    這片黑暗沒有限製他的行動,莫洵幾次想離開,又都被閃電打回去。

    於是男人慢慢明悟了,他不為天道所喜,仿佛生來便帶無窮惡,需得被禁錮一方。

    他失望又無奈,在水裏百無聊賴的翻滾遊動,在黑暗中度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然後有人來了,一個劍修到潭邊磨劍,一磨就是百年,劍修的煞氣掩蓋了莫洵的戾氣,他漸漸又能看見些東西了。

    百年的時間,讓劍修和莫洵成了對話極少的朋友,劍修飛升前給他莫洵下了一縷劍魂,莫洵卻學不來劍,在劍修飛升之後很長時間才終於化了形爬上了岸。

    然後他遇見了白君眉。

    莫洵的回憶太長,蘇澤淺的人生太短,年輕人榨幹了精力也看不完莫洵的記憶。

    金色碎片無可奈何的散開去,蘇澤淺喘息未定,黑暗的山洞陡然一震。

    在更深處打鬥著的兩人同時察覺了蘇澤淺的到來。

    蘇澤淺進來了?

    他是怎麽進來的?

    他進來了怎麽會沒事?

    鬼王和莫洵的動作同時一頓,腦海裏劃過相同的問題。

    山中人也討論過相同的問題,無解。

    鬼王和莫洵卻能猜到答案。

    蘇澤淺進來了,或許是因為莫洵的原因,蘇澤淺沒事,也許是因為鬼王的原因。

    莫洵不支,鬼王占了上風,蘇澤淺的到來帶來了變數!這變數顯而易見的對莫洵有利!

    鬼王揚手一揮,放棄了對莫洵的攻擊,化作一道黑氣往蘇澤淺所在的位置衝去,莫洵緊追在後麵,對蘇澤淺傳音:“阿淺,跑!”

    山洞沒什麽岔道,鬼王氣勢洶洶的撲來,蘇澤淺隔了很遠就感覺到了,但他沒有跑。

    “如果要跑,我進來做什麽?”蘇澤淺這樣回到莫洵。

    年輕人對著鬼王來的方向,壓低身體重心,雙手握劍,是蓄勢待發的姿勢。

    他對莫洵說:“閃開。”

    莫洵愣了下,幾乎想要罵人,然後他感受到了遠處傳來的,不可言說的壓迫力,到底往旁邊閃了開去。

    蘇澤淺的劍斬了下去。

    如一輪旭日從中劈開,光芒濺射,明亮得讓人驟盲!而那可怕的高溫更是被燎到也會融化大塊皮肉一般!

    莫洵遠遠避開!

    鬼王化作黑煙,體型龐大,避無可避!

    一聲可怕的嘶吼聲中,蘇澤淺的劍光穿透了鬼王黑煙,將整個山洞照得亮如白晝!

    脆弱的封神大陣擋不住無上劍意,竟是被從內而外一剖兩半!

    劍光破出懸空宮殿下山體,如同火山噴發一般,山體完全炸裂,獨留山峰載著黑色宮殿懸浮於空中!

    懸山下日月失去牽引,緩緩上升至宮殿上方,一左一右,一東一西,掛於主殿兩角!

    懸空山迷陣被破,宮殿完全顯露!

    無數山裏人目瞪口呆,在盛大的崩摧之中做不任何反應,隻知道傻傻看著!

    老王現出玄龜原型,腳踩火焰,一聲爆喝:“結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