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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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商出山後沒有走太遠,他在山腳綜合交錯的小道上繞來繞去,李木跟著,知道他是懷疑身後有人,想把尾巴甩開。

    然而怎麽可能甩得開。

    山腳還是山,山裏人的勢力範圍很大,而接受了傳承的李木對草木親和力極強,隻要殷商在地上走,他就不會跟丟他。

    然後李木就發現殷商說謊了,通天壺他帶在身上。

    藏身於草木之中的年輕人看見殷商從須彌袋中拿出通天壺,手指在壺身上畫了個符號,壺口就冒出了一股綠煙。

    那綠煙凝而不散,在壺口積聚起小小一團。

    李木看得心裏一驚,殷商似乎能控製通天壺。

    殷商捧著通天壺在原地站了會兒,視線盯著那團滾動著的綠煙,仿佛能從中看出什麽。

    他確實看出了李木看不懂的東西。

    “李木。”李木聽見殷商叫了自己的名字,視線也投向了自己藏身的方向,“出來吧。”

    李木不確定殷商是真的知道自己在哪兒,還是半蒙半猜,於是沒有動。

    殷商說:“我知道你跟著我,通天壺有反應……別逼我動手。”

    李木想了想,從藏身處走了出來,站在離殷商有一段位置的地方:“你帶著通天壺。”他陳述了這個事實。

    殷商顯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你跟著我做什麽?”

    李木笑:“你說呢?”

    “雖然我沒立場說這種話,但我真的沒想過,你會來搶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李木覺得好笑,他不否認殷商的話,他們都太了解彼此了,“你確實沒立場說我,你的東西不也是搶來的嗎?”

    “不一樣,我是從鬼王手中搶來的。”

    “別逼我把話說的太難聽,”李木想說的是那句“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搶就是搶,“你已經不把我當人看了。”

    殷商認為從鬼王手中搶就不是搶,可李木在殷商眼裏又哪裏是同類?

    殷商沉默了會兒:“別逼我出手。”

    他們都太了解彼此,殷商索性不做掩飾,而李木還是想確認:“你帶的是通天壺,根本不是那勞什子的綠濃對麽?”

    殷商不是趙家人,以他現在的處境和趙家合作的可能性也不大,那麽他就不可能有太多能保存碧濃的容器。

    予取予求的綠煙,直接來自通天壺。

    殷商沉默。

    沉默就是默認。

    於是李木繼續往下說,他一步步走近殷商:“你來山裏,和蘇澤淺討價還價,根本就是在做戲,你是來確認殷夫人是不是真在我們手裏,順便勘測地形的對不對?”

    “你根本沒想著要和我們交易,你就是想用搶的。”

    “禍不及家人。”殷商麵無表情,“這算是天師界的鐵規了吧?誰遵守了?既然別人不受規矩,我為什麽要守規矩?”

    他問李木:“你跟蹤我,是被迫,還是自願?”

    李木看了殷商很久:“你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殷商了。”

    殷商回答:“你也不是我熟悉的李木了。”

    兩人最後的對話是宣戰的口號,他們同時運轉起靈力,準備發動攻擊!

    然而在他們的攻擊出手的前一秒,天塌地陷的震動從山中傳來!

    玄龜現身,在空中投下一片陰影,陰影中無數符文拔地而起,織出了一片肉眼可見的,籠罩整片山林的結界!

    結界內金線如花枝舒展,又如長蛇捕獵,纏繞、絞殺著破土而出的黑氣,織出一個又一個精致的繭,造就一個又一個的小結界,陣中陣!

    山裏人終於回了神,慌忙繼續自己的工作。脆弱的小結界漸趨穩定,鬼王黑氣被壓縮在一定的範圍內。

    然而被山裏人控製的範圍顯然不包括懸山所在的中心位置!

    蘇澤淺一劍祭出,封神大陣支離破碎,鬼王在痛呼中放聲大笑:“莫洵,你還不信嗎!蘇澤淺是我的人!是他破了陣!”

    他喊著,笑著,收縮了黑霧,重又化作人形,向著陽光射入的方向直衝而去!

    人形比黑氣纖細,更容易逃跑,鬼王主意識所存的這道人形是鬼王本身,是最大的威脅所在。

    蘇澤淺被鬼王的一句話說得愣住,然後就聽見莫洵在不遠處大喝:“阿淺,出劍!”

    這句話帶著溢於言表的急切,失去了一貫的從容態度,這是進入天師界以來,莫洵第一次不為蘇澤淺的安危失態。

    這是第一次,蘇澤淺感到莫洵將自己放在了同伴,而不是保護者的位置上。

    於是鬼王的話變得無關緊要了,蘇澤淺斬出第二劍。

    那是一道撕裂長空的銀光,看上去舒展又柔軟,如水紋擴展,然而玄龜結界被刺破,鬼王不敢直麵其鋒芒,硬生生該了路線,往旁邊折去!

    莫洵在旁邊等著!

    對上鬼王,黑無常沒有絲毫保留,縛魂鎖嘩啦甩出!

    前有熾烈劍光,旁有玄龜結界,鬼王避無可避,被捆了個正著,被從空中扯落!莫洵手持黑棍,飛身迎接上!

    黑棍下擊,金光綻放,而鬼哭狼嚎聲也被一棍子砸了出來!

    帶著劍傷的鬼王身上陡然溢出一股黑氣,被打散出來的黑氣!

    無常鬼,哭喪棒,棒下惡鬼哭!

    玄龜結界的一線破碎被鬼王莫洵對戰的颶風不斷撕裂,兩大鬼王的氣息溢出,草枯木萎,岩石化作飛煙。修為不到家的小妖怪被壓趴在地上,退回原型,口鼻流血,痛不欲生卻叫都叫不出!

    玄龜道:“蘇澤淺!”

    於是又是一劍。

    劍光平平鋪開,長短控製得正好,恰恰擋住了襲向裂縫的颶風!

    完全由靈力組成的颶風撞上劍光,引發新一輪爆炸!擋不下颶風亦擋不住劍光的玄龜結界更不可能擋住這兩者相加的力道!

    但蘇澤淺擋得住。

    劍光如柳絮如飛雪,短促、柔軟、密集,覆蓋包裹了那聲勢浩大的爆炸,還了天地一片寂靜。

    玄龜結界合攏,老王低頭看見的是用劍抵著地麵支撐身體,喘著粗氣的年輕人。

    短時間內的集中爆發對蘇澤淺身體負擔極大,他在一次次的超越自己。

    老王甚至可以說,他現在的表現,已經超越了凡人能夠達到的極限。

    鬼王被蘇澤淺砍傷的位置留有很深的傷口,然而人形鬼王的傷口是不流血的,在莫洵的攻擊下,才有黑氣溢出來。

    被縛魂鎖捆著,承受著莫洵的攻擊的鬼王,突然間冷冷的笑了,他看著因為透支而不斷吐血的男人:“你到底要裝到什麽時候?”

    “你為什麽,就這麽想做個人?!”麵目平凡的男人表情漸漸猙獰,白淨的麵皮上浮現黑氣,呈現出一股不祥的意味。

    “神要做人,鬼要做人,天地生靈全想要變成那羸弱的凡人!甚至連我,化形也是個人!”

    “難道你恨人嗎?”莫洵喘息著,疾風驟雨的攻擊不可能持續太久,他現在僅僅隻能困住鬼王,“如果沒有人類,也不會有你。”

    男人的眼睛是金色的,失去了那神秘深邃的黑,他身上的人氣仿佛也被削弱一層。

    蘇澤淺聽著他們的對話,莫名的想,師父果然不是人。

    “俗神是人類創造的,我也是人類創造的,為什麽前者萬人敬仰,我卻人人喊打?!”鬼王不否認自己的出生,卻深覺不公平。

    鬼王在掙紮,縛魂鎖咯吱作響,繃到了極限。

    “所以你想要這個世間?想要迫使人類信仰你?”莫洵握著縛魂鎖一頭,和鬼王角力。

    蘇澤淺撐起身體,望過去,做好了再次出劍的準備——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出幾劍,他隻知道,莫洵需要自己出劍的時候,他必須出劍!他經曆了那麽多痛苦,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為了成為一個對莫洵有用的人,為了讓對方切切實實的看到自己,承認自己!

    “統治的時間長了,被迫的信仰,就成了真信仰。”鬼王身形驟然漲大數倍,完全變成了一個怪物!

    縛魂鎖於脆響聲中斷裂!化作一道道暗光濺射而出!

    玄龜結界驟亮!堪堪擋住了縛魂鎖碎片!

    鬼王伸手抓向蘇澤淺!年輕人不用提示,一劍斬出!

    燦然光華深深埋入兩米來高的巨掌之中,黑氣噴湧而出,箭一般衝向蘇澤淺!

    那黑煙觸動了心底的什麽東西,蘇澤淺動作陡然一僵,眼神瞬間放空。

    蘇澤淺在鬼王千百年的侵蝕下保全了自己的魂魄,但到底,不可能不受影響。

    以他的意誌力,如果鬼王一而再再而三的控製他,他肯定能習慣並抵抗他。

    千百年的侵蝕讓鬼王和莫洵一樣,了解蘇澤淺,於是他把這第一次的控製,一直留到了這個時候。

    “沒了蘇澤淺,你還要這個人間嗎莫洵?!”滿懷惡意的聲音響起來,莫洵被縛魂鎖崩斷的衝擊力往後麵甩開一段距離,來不及救蘇澤淺,而此刻的蘇澤淺無法自救。

    哭喪棒拖著一道黑光衝著鬼王後腦甩來,鬼王不閃不避!

    他還在大笑:“我不是人!”

    腦子碎了,他還能活!

    就在哭喪棒即將撞上鬼王後腦,而鬼王大手即將握住蘇澤淺的瞬間——

    一聲咆哮!

    晴空霹靂!水桶粗的黑色閃電驟然落下!

    玄龜結界在天威之下支離破碎!

    莫洵的聲音,從極高處傳來:“都躲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