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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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嶸在雍州隴西為官,一直以來往返都是行陸路,不過顧慮到顏氏的傷勢。這一次,蔣嶸選擇了水路,雖然行程會延長一倍。

    春陽明媚,江水泛暖,沿河兩岸桃紅柳綠,人影幢幢,熱鬧非凡。

    如此美景卻未能入了顏氏的眼,她坐在窗前的圓椅上,望著窗外的雙眼毫無焦距。

    蔣嶸真的變了,他在她麵前又恢複了往昔儒雅溫和,風度翩翩的模樣,哪怕自己依舊冷眼以對,他也不以為杵。

    好好過日子!顏氏唇畔浮現一抹苦笑,橫亙著一條人命,她怎麽能心安理得與他好好過日子。

    身後傳來水晶簾碰撞的清脆之聲,空氣中湧動著淺淺的鬆香,顏氏身體一僵,慢慢轉過頭。

    玉冠束發的蔣嶸一身天青色錦帕袍,儒雅倜儻,取了衣架上的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一邊走近一邊道:“江風冷。”

    走得近了,蔣嶸伸手將披風給她裹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果然涼了!”掃一眼幾個丫鬟:“你們就是這麽伺候的。”

    他天生一張笑靨,便是此刻嘴角弧度都是上揚的,然話中冷意讓幾個丫鬟忍不住脊背一涼,登時跪下了。

    顏氏眉頭微蹙:“她們提醒了,是我說了不冷。”

    蔣嶸搖了搖頭:“手這麽涼,怎麽會不冷。你才出月子,得仔細身子。這些丫鬟你說一句她們就不勸了,可見不夠用心,我給你重新挑幾個。”

    聞言,跪著的幾個丫鬟當即被嚇得麵無人色,夫人性子擰,除了顏奶娘能勸幾句,誰的話也頂用。可顏奶娘暈船躺下了,她們也不敢多勸,就怕惹惱了主子。

    “不必了,她們我都用習慣了。”顏氏眉頭皺的更緊。

    蔣嶸見她峨眉都快擠出褶子了,便道:“你不願意,我自然依著你。”瞥見幾人劫後重生的模樣,心生不耐,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當下幾人也不敢逗留,就怕觸了主子的眉頭,趕緊躡手躡腳的溜了。

    “喜歡岸上風景,馬上就到碼頭了,我帶你上岸看看?” 蔣嶸拉了把椅子坐在顏氏身旁,望著她的眼睛問。說來除了新婚那會兒,他們就再沒一起出門過。

    顏氏撇開視線:“不必了,走水路本就耽擱腳程。”

    蔣嶸笑意不改:“這麽急著去雍州,想嶽父嶽母了?”

    顏氏神色微怔,一年多不見父母至親,自然是想的。可她拒絕的原因,難道他不清楚嗎?

    蔣嶸自然清楚,成肅之死是她的心結。殺了成肅,他從來都不不後悔,一個計劃著帶他妻子私奔的男人,難道不該死嗎?他隻後悔當初不該惱羞成怒後口不擇言,讓她知道是他幹的。

    自己不承認,她就是懷疑又能如何,還能憑著懷疑和他鬧不成。如今想來蔣嶸隻覺得自己當年太過年輕氣盛。以至於現在情況有些棘手,她至今還在怨著他。

    不過蔣嶸有把握讓她打開這個結,死人可以永恒,但是死人永遠爭不過活人,她是他的妻,是他兒子的母親,他們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成肅在她心底占據的位置隻會越來越少。

    蔣嶸微微一笑,就像是毫不知情般,繼續說道:“馬上就能見到嶽父他們了,至多十天,這次回去,你要是喜歡,先在娘家住一陣也是可以的。”

    顏氏看過去,撞見他笑意融融的眼底,喉嚨一堵。

    見她又撇過臉,蔣嶸輕輕一笑,聲音中染上澀意,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蹭,誠懇道:“懷玉,之前這幾年是我錯待了你,我如今後悔了,我想補償,你給我這個機會,可好?”

    顏氏不置一詞,她試圖抽回手,但是蔣嶸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見她側著臉根本不看他,蔣嶸低低一歎,是他操之過急了。

    蔣嶸不再多言,放開她的手,站起來:“我還有事要處理,若要尋我,隻管打發人了。”

    等了會兒顏氏也無反應,蔣嶸便也立在那兒不走,似乎等不來她一句話決不罷休,無法,顏氏胡亂點了點頭。

    蔣嶸嘴角上揚:“你也別在窗口久坐,當心著涼。”見她又點了點頭,他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他一走,幾個被攆出去的丫鬟才戰戰兢兢的進來,過了一會兒見顏氏還木木的坐在那,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而江風越刮越大,幾人對視一眼,想起蔣嶸,心裏便發怵,擠眉弄眼的將最年長的靈芝推了出來。

    靈芝便硬著頭皮道:“夫人,風大了,再這麽吹下去,怕是不好,奴婢給您把窗戶關上吧!”

    若是往日,顏氏不想理她們,可顏氏知道若自己真的病了,遭罪的也是她們,故垂了垂眼:“關上吧!”

    靈芝如蒙大赦,立刻上前關窗。

    關到一半,忽見對麵的顏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猛地站了起來。嚇了靈芝一跳,手上一個用力,猛地就把窗戶關上了。

    顏氏渾身一震,撲過去推開窗戶,再看出去。

    岸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哪裏有那個熟悉的身影,顏氏高高躍起的心又瞬間墜落,她眨了眨眼,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滴落,沒入江水之中無影無蹤。

    顏氏苦笑著坐回去,自己這是發癔症了。

    氣派的官船漸漸駛遠,留下滿地欣羨,在這北地,哪家不羨慕蔣氏兒郎。

    良久,站在樹後的男子抬腳闊步離開。他穿梭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行人紛紛側目,若有若無的打量這高大魁偉頭帶皂紗冪蘺的男子,雖然好奇,但是行人自覺避讓,蓋因他悍然肅殺的氣質。

    男子一路走到寄存馬匹的客棧,扔下一錠銀子後,小二便殷勤的牽來一匹神駿的棕色大馬,恭敬而又諂媚道:“這位爺,您的馬已經喂飽了,喂的是小店最上等的草料。”身為店小二,早就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這位爺雖然一身行頭普普通通,可那氣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男子一言不發,直接駕馬離開,一路向東,晝夜兼程,除了中途換馬時進食,會停下略作休息,恢複體力後又立刻啟程。

    第三晚抵達青州東萊,換裝之後到達城門下,此時城門已關,守城將士見深夜來人,頓時警醒,喝問:“來者何人?”

    男人抬頭:“是我,蘇洄!”

    月光下,男人的銀色麵具反射出冷冷寒光,因為抬頭的動作,脖頸間那幾道猙獰的傷疤秋毫畢現。乍一看倒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讓人遍體生寒!

    城牆上的校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鬼麵修羅蘇洄,這一年聲名鵲起的前鋒將軍,他自然是認得的,這東萊城就是破在他手上。

    “原來蘇將軍,請稍等!”

    不一會兒,城門被人打開了一半,蘇洄驅馬入城,揚長而去。

    守城的校尉也不敢多問,這些將領深更半夜的出沒,怕是涉及軍務,他又不嫌棄自己項上腦袋多餘,才不會去多這個嘴,不過還是忍不住嘟囔了幾句:“怪不得叫鬼麵修羅,那張臉還真是夠修羅的,半夜三更,冷不丁的遇上,說不準就被嚇死了。”

    跟著他的新兵一肚子的好奇,見上司吐槽了,便笑嘻嘻的湊上來:“老大,蘇將軍這一身的傷咋回事,瞧著怪滲人的!”雖然帶著麵具,可麵具隻能遮住臉,遮不住的地方那疤痕著實嚇人,光想想就替他疼。

    校尉睨一眼滿臉好奇的手下,沒好氣道:“就你問題多!”倒是給他解惑了,“聽說當年也是個個富家子,家裏被流民搶了,這幫缺德的搶了東西不算,還殺人,臨走扔了一把火。也是蘇將軍命不該絕,逃了出來,不過人就被燒成這樣了。為了報家仇他就投了軍,一身武藝,腦子又靈活,衝鋒陷陣不要命,這不,才兩年就成了先鋒將。”

    聽的那新兵一愣一愣的,半響咂咂嘴:“那也挺可憐的!”

    “可憐!這世道可憐人多的去了。”一巴掌拍下去,校尉喝罵:“人家現在是將軍,備受重用,青雲直上,哪需要你個小兵卒子同情,趕緊給我巡邏去,出了事揭了你的皮。”

    到了將軍府前,蘇洄翻身下馬,才踏進門,管家就迎上來,躬身道:“將軍,兩日前蔣指揮使留下口信,若您回來,請您過府一趟。”

    蘇洄腳步一頓,點頭示意。

    管家把這幾日他不在時的事物言簡意賅的稟報了一遍,最後道:“將軍一路風塵,沐浴一番,早些休息!”

    “嗯,你下去吧!”蘇洄平聲道。

    老管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蘇洄步入淨房,裏麵已經備好熱水和換洗衣物,並無伺候之人,整座將軍府都知道蘇洄不喜歡人貼身伺候。

    停在等身高的琉璃鏡,蘇洄抬眼直視鏡子裏的人,摘下麵具,露出了那張如同惡鬼的臉,這樣醜陋怖人的疤痕遍及全身。至今那種烈火焚聲的痛苦他還記憶猶新,日夜啃噬他的心神。

    “你還能認出我嗎?”蘇洄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一抹充斥著血腥味的笑容,聲音卻低沉溫柔如同輕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