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春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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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盜防盜, 我有一隻小毛驢, 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 騎  “《公報》的第一次發行,適之和雁冰以極其強烈、不可抗拒的態度請我寫下一篇文章。可是, 我該寫什麽?我想了很久。最終, 我決定寫一寫我的、同時也該是所有人的一個夢想, 我將其稱之為——‘中國夢’。”

    這是一個極其平常的開頭, 僅僅是直接點出了這篇文章要寫的內容罷了。蔣中正幾不可見的偏了偏頭,繼續往下念道——

    “1912年,中華民國正式成立,宣告著中國上千年的封建王朝的終止。這對數以萬計的中華兒女,猶如帶來希望之光的碩大燈塔,恰似結束漫漫長夜禁錮的歡暢黎明。

    然而, 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必須承認國人還沒有得到真正解放和自由的這一悲慘事實。十年後的今天, 我們生活在封建的鐐銬和殖民的枷鎖下,國人的生活備受煎熬。十年後的今天, 國人就像生活在物質充裕的海洋中的一個孤島。十年後的今天,洋人在中國的國土上肆意風流,國人卻蜷縮在社會的角落裏低頭諂笑,並且意識到自己才是這片故土家園裏的流亡者。今天, 我在《公報》裏這下這篇文章, 就是要把這種駭人聽聞的真相公諸世人。”

    文章念到這裏, 蔣中正其實大約是知道這篇文章是要說些什麽了。假如,他先前所念的幾篇文章將當下時事寫得略顯無力的話,那麽,章佑亦先生便是真正將所有偽裝一概撕碎,隻將血淋淋的真相留給世人看。

    或許,讀到一篇好的文章,他該是喜悅的——事實上,他的心裏確實有些躁動,但是,或許也是因為馬場的那一麵之緣,他的心裏其實有些擔心章佑亦先生這下這篇文章後的安危的。他不大願意看見這麽一個有才學、眼光犀利、觀點讀到的人才遭受不測。

    但是,僅此而已。

    蔣中正一邊往下看一邊念,聲音不自覺的帶上了跌宕起伏的個人情感。他承認,他確實是被這樣的一篇文章調動了身體內的所有情緒。

    這篇文章寫得的確很對!

    這個社會是不平等的,男人和女人不平等,貴族和百姓不平等,文人和文盲不平等……最可恨的,是國人與洋人間的不平等。民國成立之初所宣稱的“解放、自由、平等”,就好像國家所給予的一張空頭支票,淪為了一個笑話。

    “當我們決定改革時,我們必須保證向前進,我們不能讓曆史往回倒退。當然,或許也有人會有疑問,或許是國人,也或許是洋人,他們會問:‘你們什麽時候才能滿足?’

    隻要國人仍然遭受軍閥或洋人或任何人難以形容的野蠻迫害,我們就絕不會滿足。

    隻要國人的自我和尊嚴還沒有得到滿足,我們就絕不會滿足。

    隻要我們的孩子被剝奪在和平美麗的國土上快樂成長的權利,我們就絕不會滿足。

    隻要中國仍然有一個國人不能自由歡唱,隻要中國有一個國人認為他生活在剝削壓迫中,我們就絕不會滿足。

    不!我們現在並不滿足,我們將來也不滿足,除非正義和公正猶如江海之波濤,洶湧澎湃,滾滾而來。”

    這是一篇極上口的大白文,茶館裏的人聽的明白。可這篇文同時也寫得極好,完全足以感受文章作者的腹中筆墨——她讓看的聽的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此刻,不僅蔣中越發感到心中鬱鬱難平,茶館裏的大半人也聽得心中憤憤。他們或許寫不出這樣的文章,可他們卻清晰的了解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民國建立後,他們開心嗎?是的,他們開心過,他們以為自己迎來了暗夜過後的黎明。十年後的今天,他們煎熬嗎?是的,他們水深火熱,甚至,超越了從前。

    向來熱鬧的茶館,忽然變得萬分壓抑,所有人都沉默著,回想著,卻也在認真的聽著。

    蔣中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們不要陷入絕望而不可自拔。我親愛的同胞們,在這裏,我要對你們說,在此時此刻,我們雖然遭受種種困難和挫折,我仍然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想深深紮根於中國的夢想之中。

    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其信條的真諦:‘我們認為真理是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我夢想有一天,在山上在稻田裏,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現在中國這個正義匿跡,壓迫成風,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將變成自由和正義的樂土。

    我夢想有一天,無論是國人還是洋人,都能自由的行走在這片國土上,誰也不比誰高貴。

    今天,我有一個夢想。我夢想有一天,中國能夠有所轉變,盡管它現在看來有些令人失望,但總該有那樣一天。

    今天,我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有一天,幽穀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聖光披露,滿照人間。

    中國會成為一個十分偉大的國家,屹立於世界之林。這個夢想必須實現!這個中國夢!”

    如果說,《悟空傳》是楊雪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的話,那麽這一篇改編自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則更像是一種呐喊,一種對此刻尚且麻木的中國國民的呐喊,直擊人的靈魂深處!但是——

    這是所有人的夢想!

    一股難言的豪邁自心底騰升,蔣中正久久不能將手中的報紙合上,他從未像此刻一般感到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哪怕,他現在的生活還極為落魄!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蔣中正的眼神翻騰起無邊的野心——他一定,一定要站到最高處!

    “先拿來給我瞧瞧吧。”胡適坐在客廳的木椅上,接過了妻子遞到手邊的信。

    拿過信件,胡適首先瞧了瞧兩封信的信封,這才點了點頭,曉得了一封是雁冰寄來的,一封是恣慕寄來的。

    首先打開沈得鴻的信,信的開頭無非是“適之近來可好?”的問候,胡適將其直接略過,繼續細細的看了下去——

    “佑亦之名,適之定然聽過,其雖為女人,卻才思敏捷,為人正氣。自然,我與其關係甚好。今日,佑亦尋我為她新創辦的《公報》做總編輯,奈何我實在是有心無力,深感遺憾。幸而,我知適之之才,便想將你引薦與佑亦,不知適之心意如何……”

    胡適看到沈得鴻來信的原因後,禁不住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多想什麽,雁冰是知道自己的,自己是隻做有自己真正喜歡的旨意的報紙。

    往下看去,果然便見雁冰提到了這所謂的《中國公報》的創辦意義。

    胡適看得極細,可越看卻越是止不住的心胸舒暢,撫掌道:“好好好!好一個‘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這分明是我一直想辦的報紙!雁冰果然懂我!”

    民國文人大多口號喊得響亮,但卻鮮少有付諸實際行動的。胡適卻是個務實派,想到了就要去做、就要去研究。他向來致力於實事,如今好不容易瞧見了自己感興趣的新報,尤其又看見了雁冰再三強調的“定然辦到秉天下之公!”後,便再按捺不住心內的瘙癢。

    隻是……創辦人是章佑亦……胡適忽然間又有些猶豫。看著信的最後那句“盼回複”久久下不了決心。

    歎了一口氣,胡適又打來了許章序的信,看著起頭的那句“吾友安康”仍是止不住的鬱悶。但漸漸往下看了下去,胡適臉上的喜悅卻又漸漸變得溢於言表——

    “佑亦與《公報》一事,雁冰已與我提及。《公報》的創辦,我同樣渴望,若非我身份尷尬,適之,我也想參與其中。是以,適之大可不必過多思慮,請直接答應佑亦和雁冰的邀請吧。佑亦非小肚雞腸之人,我亦絕非斤斤計較之人。”

    望著許章序那句“盼適之盡早抵達滬上”,胡適總算是不再猶豫,拍了拍大腿便站了起來,對妻子江冬秀興奮道:“冬秀,快去準備準備,我們這兩天便去滬上定居,我待會兒便去學校遞上辭呈。”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江冬秀問道。

    江冬秀是典型的傳統女人,與胡適的婚姻,也是典型的包辦婚姻。但她比別人幸運的一點,是胡適並未向其他的青年一樣毀掉婚約,而是選擇了繼續維持。

    她讀過章佑亦先生的文章,也無比慶幸自己所嫁的是胡適。當然,就婚姻這一點而言,她還是感謝章佑亦先生的,是她教會了自己學會自尊自愛。就好像,從前的自己隻敢喚適之為“夫君”,是決計不敢喚他的字的。

    是章佑亦先生教會了她“婚姻理當是平等的”。如今,當也明顯感受到,這段婚姻的維持,早已沒了初時的艱辛。

    胡適粗粗向江冬秀解釋了幾句,江冬秀便沒再多問,直接去為自己一家四口收拾起了行李。在剛聽到胡適談到章佑亦時,她便沒了意見。

    見妻子去收拾起了行李,胡適也沒閑著,直接坐到了書桌前,取出稿紙,疾筆寫下辭呈。這並非他太過衝動,而是這份《公報》對他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交上了辭呈,收拾好了行李,胡適片刻都不想耽擱,給沈得鴻和許章序都發了一份電報後,便同妻子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坐上了前往滬上的火車。

    他們一家抵達滬上的時候,是許章序和沈得鴻一同來接的。在他們的幫助下,胡適一家也很快便在法租界安頓了下來,與楊雪安排了見麵。

    “章小姐,我隻有一個問題,關於《公報》你所說到的那些,是否真的可以做到?要知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報紙要真能辦成,恐怕沒有軍閥能夠容忍。”

    甫一與楊雪見麵,胡適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好,而是將自己在火車上思考了許久的問題直接提了出來。但也正是因此,楊雪這才大感沈得鴻並沒有向自己推薦錯人。

    “這個問題,胡先生大可不必擔心,”楊雪笑著低頭,“實不相瞞,《公報》作為《申報》的兄弟報,背後靠著的有《申報》積攢已久的名聲。且在我多日的經營之下,其背後還有各駐華領事館和盧都督之子盧筱嘉的支持,他們會盡量維護周全。”

    各駐華領事館和盧筱嘉的名字一出,胡適便忽然有些泄了氣:“若真是依靠著他們,這辦報方針便形同兒戲,怎麽可能不徇私?”

    “先生所言不然,”楊雪搖了搖頭,道,“洋人、軍閥、國人,三方互相製肘,《公報》既取得了三方的支持,便沒有一方是敢對《公報》輕易出手的,即便《公報》說了他們的壞話。”

    這便是她經常參加聚會,穩固人脈的原因了。

    “當真?”胡適仍舊有些懷疑的問道。

    楊雪極肯定的點了點頭:“我可以與先生簽下協議,先生隻要覺得哪裏有違辦報方針,便可隨時辭職走人。”

    胡適終於忍不住喜上眉梢,“好,就這麽說定了!”

    楊雪笑了笑,這才切入了此次與胡適見麵要說的主題:“《公報》報社歸屬《申報》報社之下,辦報費用五萬大洋,《申報》報社出四萬,享六成利,隻分紅,不參與報社管理與經營。我出一萬大洋,享二成半的利,擔任報社社長一職。先生以勞力享一成半的利,擔任總編輯一職。”

    說完利潤分成與職務安排,楊雪又道:“由先生與我共同組成社評委員會,研究時事,商榷意見,決定主張。最終稿件由先生執筆並修正,若你我意見不同,則該報道不予刊發,如何?”

    胡適聽完後大為放心,他從楊雪的話語中得知了自己也有報道的決策權,自然也就不怕這份報紙被誰加以利用。

    點了點頭,他道:“我沒意見,不過我們的什麽時候開始刊發呢?”

    “在我的《悟空傳》連載完之後。”楊雪回答道。想了想,卻又補充道,“那是最好的時機。這期間,還需先生同雁冰一起為報社物色些人才,尋些記者和作家。當然,關於許恣慕先生,我並無意見,先生大可自行安排。”

    “那好。”胡適一口答應了下來,也沒多問些什麽。與楊雪的一番話中,他已經開始信任楊雪了。

    楊雪站在禮堂裏的舞台上,坐在清華職員們特地搭好的簡陋的講台前,拿過職員遞過的話筒,在學子們的一片寂靜裏開口道:“我沒想到今天會有那樣多的人來聽我講課,首先,我要感謝所有前來聽課、給予我支持的你們。”

    話音落下,台下便響起了眾人熱烈急切而又善意的掌聲。

    楊雪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也沒有再讓眾人久等,直接便開始上課。

    “相信讀過《公報》的人都知道,我在廣粵給中山大學的學生們上課時,便說過,我向來是不樂意備課的,所以同樣的,這堂課我也並沒有定好要講些什麽……”

    頓了頓,望著舞台下熱情期待依舊的學生,她接著道:“比起純粹的一方主動給予,一方被動接受,我更希望是你們主動索取。因此,這堂課或許也不能說是一堂課……就讓它成為我們直接的一場交流會吧。我相信你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這一次,我想讓你們放開了問!”

    楊雪溫婉的笑和溫和的語氣,全然阻擋不了學生們更為熱切的心情。她的話音才甫一結束,台下的眾人便激烈的討論了起來。

    “先生,我是來自燕京大學的謝婉瑩,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您。”

    首先站起身的,是一位紮著兩根麻花辮兒,身著一身學生裝的女學生。

    她長得並不算漂亮,但聲音卻極清脆,眸光極澄澈,但楊雪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禁不住挑了挑眉,望著那女學生似不經意般問道:“謝婉瑩?冰心?”

    “先生竟然知道我?”謝婉瑩滿臉的驚喜,不敢置信的問道。

    “嗬,”楊雪笑著點了點頭,“我們文學研究社的一位新成員,我自是聽過。說起來,你我還是同齡,且你的《兩個家庭》,我也有看過,確實寫得很好。”

    知道謝婉瑩加入文學研究社,還是前日裏,她在見過同為研究社成員的周作人後,才聽說的。但是,她卻隻覺得理所應當。

    中國文壇裏,出名的女文學家並不多,但謝婉瑩……

    不提她在後世有多出名,且說如今,她在文壇的名聲便已是不小。甚至,她出名的時間還要比楊雪早些。她所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兩個家庭》,因直接涉及到重大的社會問題,一經發表,便很快一起了社會中的廣泛影響。

    謝婉瑩聽了楊雪的誇讚,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直接笑道:“我正是因為得知先生是文學研究社的成員,才想要加入文學研究社的。其實,不僅如此,我原本還想要向《公報》投稿的,卻又覺得《公報》選稿的標準定然是高於其他報刊的——”

    “哎,算了算了,先不說這個。我都快忘了我還有問題想要問問先生的……”謝婉瑩頓了頓,想起自己還有話要問,便急忙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