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身心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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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楊伯的兒媳欠了一大筆賭債,跑路了。楊伯大罵之餘,也是無奈,向葉臻辭職,離開葉家礦山回家帶孫子去了。
葉臻給了楊伯一筆較為豐厚的錢財,感謝他這麽多年跟隨葉家。其他的,兩個人都沒有提。
楊伯走了後,葉臻在礦山坐了一會,然後拿出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一個電話。
蘇樅過了很久才接起,從前她打給蘇樅,蘇樅總是接得很快,所以,這次電話那頭持久的“嘟嘟”聲攪得葉臻心神俱亂,待電話接通了,她竟一時間忘了開口說話,蘇樅也沒有說話,隻是呼吸有些急促。
良久,葉臻才說:“我中秋那日說的一些話,汙蔑到了你了,是我不好。”
聽見她這一聲道歉,蘇樅的聲音雖然比往常顯得疲憊無力,但其中竟幾分喜意:“那日我留下你一個人,也做得不好。阿臻,我很高興,至少你還聽得進我的話,終究還是願意相信我幾分的。”
葉臻聽他這麽說,有些難堪,隨口道:“多虧陸照影說了我兩句,我才……”
葉臻隻說了一半,就聽見耳側蘇樅的呼吸驟然一停,電話那邊一片死寂,她心下無端一慌,手緊緊握著電話,把剩下那句話吞了回去,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著那邊的動靜。
好久好久,蘇樅才說了一句話:“陸照影說的啊,到底,你不是信我,你隻是信他。”
他的聲音變得極度低沉無力:“那以後再有些什麽事情,我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向陸照影報備一聲吧。”
葉臻沒想到蘇樅這樣以為,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臻,這些天,我總是想起你從前跟我說的一句話,你說有些人就像汙泥,惡心的粘了人一身,不過隻要向前走就好了,向前走,在太陽下,它總是會曬幹脫落的。”
蘇樅低低歎了口氣:“我在想,我如今就是那塊汙泥了,你往前走,會有一束陽光,把我曬幹脫落了吧。”
葉臻實在是聽不下去,終究沒忍住按斷了電話。
別的汙泥,粘在身上,要曬幹甩落,尚且不易,更何況若是一塊粘在了心上的汙泥,即使它幹了,要剝落,那又該是何其之痛。
如何是說剝落就能剝落的。
陸照影說讓她和蘇樅談一談,可要談一談,總得把內裏那一道道血痕都翻開。他們之間,若是一道道翻下去,越翻越是無力,根本做不到冷靜理智地審視。那些傷,埋著不動是傷,好不了,翻出來要拾掇一下,傷得更重,他們沒法談。
葉臻隻能又躲著,但也不像是躲著,從前她躲,那是因為蘇樅還在找他,但這一回,蘇樅似乎不再理她,那她也談不上躲著了。
葉臻再度驚覺,失去一個人其實真的很容易,她以為自己和蘇樅纏得緊,其實隻是因為蘇樅始終拉著不放手,他一直伸著一隻手,但隻要他累了,收回去了,他們之間,便也就沒了聯係。
她想著,這樣也好。從前她不就是求著這樣嗎,可心裏空得很,往事偶爾如風吹過,吹得那個空洞錐心刺股的痛。
陸照影倒是關心,偶爾還問她和蘇樅談得怎麽樣,葉臻總是敷衍而過,嘴上答應“在談,在談”,連著敷衍了好些時候,陸照影終於忍不住:“你在和誰談啊?蘇樅在醫院裏躺了大半個月了。”
葉臻聽到醫院這兩個字,隻覺得心驚肉跳,半天才白著一張臉問:“他怎麽了?”
“你還真是不知情。我具體也不清楚。聽說是胃出了毛病。”
葉臻想想,她自接手了葉家,頭發就一把把的掉,偌大的華晟,蘇樅麵臨的是何等的壓力。況且生意場又是個酒場,他終歸也是個人,也得倒。
她想起以前自己承諾,如果有一天蘇樅倒了,她會扶他。那時她設想過蘇樅怎樣才會倒下,她又有何本領去支撐他,沒想到最後卻是這個樣子。
有時候,最壞的設想反倒比事實還要好上千萬倍。
陸照影看葉臻癡愣愣的神情,心下不忍,問了一句:“要去閱城嗎?”
葉臻竟然一時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否還該去,竟然也隻能敷衍:“再說,再說。”
葉臻暗自徘徊了好久,終於去了閱城,找到那家醫院,在護士那問了蘇樅的病房,卻沒有邁出自己的腳步,隻是問:“他情況還好嗎?”
護士也見過不少近鄉情怯的,勸葉臻:“情況算不上好,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吧。”
葉臻點頭,可腳下卻根本邁不動。
她原是想聽說沒有大礙就走的,可護士這模棱兩可的回答,也讓她犯難。
反倒是蘇樅病房裏出來一個人,是阿壽,看見葉臻,走了過來。
阿壽有些不滿意葉臻現在才來,眼裏略微有責備之意,葉臻也不理會,端著一顆心問他:“怎麽樣?醫生說是什麽病?”
阿壽冷冷吐出兩個字:“胃癌。”
葉臻一下愣在當場,連眼睛都忘了眨上一眨。
阿壽看她那樣,忙緩和了口氣:“沒你想得那麽嚴重。”
葉臻才算是換上一口氣來。
阿壽也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和先生之間出了問題,這個我不能說什麽。但先生真的不是無情之人,他這些天的傷心連我都看得見。好歹之前也是有些情誼在的。先生現在醒著,你來都來了,也還是見一見,說句話吧。”
葉臻這才下定了決心,朝蘇樅的病房走去。
蘇樅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一雙眼睛看著窗外,聽見腳步聲,似乎意識到什麽,回過頭,看見葉臻,目光暖了一下:“你來了。”
葉臻在病床前坐下,看著蘇樅,又是一陣無言。
反而是蘇樅先開口,打趣說:“這些天了,讓他們給灌了些不知道的東西,我反倒是饞了,想了半天好吃的,居然最後隻是想吃酸辣粉。”
葉臻勉強迎合著笑了笑:“你好好養著,多顧顧自己身體,先別饞那些。”
“真是奇怪,跟你說句實話,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吃酸辣粉。第一次吃的時候,就覺得真心不合我口味。但因著一些念頭,對它也是放不下。”蘇樅的目光有些悠遠:“可從什麽時候開始,好像是真的喜歡上了,竟然會抓心撓肺的想吃。隻是可惜了,難得喜歡上了,也不知道再過要多久才能吃到。”
“隻要你肯配合治療,身體底子好,很快就養好了,就能吃了。”
蘇樅隻是笑了一下。
葉臻看見蘇樅這個笑容,卻覺得有些心驚,她仿佛覺得,蘇樅身上有一股了無生趣的頹廢。
她突然就忍不住:“蘇樅,你這到底是怎麽了?你不是命硬嗎?總不至於最後還真被我克了吧!”
蘇樅看了她一眼:“我自己知道,我不會有事。”
他說完,像是實在累了,閉上了眼睛,葉臻看他的模樣,也不再開口。
葉臻在蘇樅旁邊坐了好一會,有醫生進來了,葉臻這才走。
等醫生給蘇樅檢查完,阿壽從病房外走了進來,蘇樅忍了忍,還是問他:“走了?”
阿壽點頭:“走了。”
蘇樅有些疲憊的又閉上眼睛。
阿壽見狀不由得說:“先生,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可是……”
蘇樅打斷他:“這樣很好。”
“別的我不好說,但是您病了,醫生說首要得放鬆心情,可您這樣,根本養不好病。”
“我的病,跟她沒有關係。輪不到她來承受,她應該過得好。”
蘇樅想起了一個人說:“如果她決心放手,我會當仁不讓”,即便閉上雙眼,可苦澀還是從他臉上抑製不住的流出。
但是,那個人確實比自己好。青梅竹馬,更重要的是,始終如一的信任。
他病了,也真的累了。有些坎,跨不過去,他不信,強行要跨過去,隻能粉身碎骨。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在梧桐街和葉臻的初見,她和陸照影走遠,他被留在原地,看著她飛揚的衣裙。
她若能一直飛揚,那不如就讓他留在原地吧。
阿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先生,您要夫人過得好,您得先自己過得好呀。夫人過得不好,您不好受,最後還生了大病。同理,您過得不好,那夫人,能好過嗎?”
蘇樅的心猛的一顫。
他不得不承認,他在葉臻心裏還是有一席之地,他若這樣抽身而出,葉臻一時也不會痛痛快快放下。
他突然微微笑了一下:“是麽,那我也努力過得好一些吧。”
半晌,他對阿壽說:“你以我的名義去給陸放打個電話,讓他幫我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