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逢春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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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薑筠高燒不醒,薑夫人到底有了些春秋,身子漸漸有些扛不住了,薑大老爺一看不好,十分強硬地拖著老婆回屋歇息去了,逢春頂著一對已經黑糊糊的瞘眼,繼續奮鬥在病床的第一線,韓氏看逢春一臉憔悴疲倦相,低聲勸道:“弟妹,你都幾天沒合眼了,也去隔壁歇歇吧。”
逢春搖了搖頭,堅決不從,她得在病床前一直守著,要麽等薑筠熬醒,要麽等薑筠……永遠沉眠。
韓氏又勸了幾句,逢春始終不挪地方,目光隻一直呆呆地望著床裏,之後的幾日裏,馮太醫若是來診治換藥,她能幫手就幫手,不能幫手也在旁邊看著,若有府中長輩過來探望,逢春就主動挪出蹲守的位置,長輩們一走,她又木然地坐回原位,繼續呆望床裏。
除了如廁和用飯,逢春幾乎沒離開過薑筠的床前。
逢春才和兒子成親,兩人之間根本毫無感情可言,逢春對夫婿如此情深義重,不免有惺惺作態之嫌,可即便如此,心裏敞亮的薑夫人,還是心中安慰。
某日,薑夫人過來,見逢春原本粉撲撲的紅蘋果臉,幾乎熬成了放幹的黃花菜,也勸她去好好睡一覺,逢春還是搖頭拒絕,隻低聲道:“我既嫁了來,二爺便是我的依靠,隻要他能醒過來,我做什麽都願意……”
薑夫人輕輕拭淚,低聲哽咽道:“好孩子……”
逢春在床前整整守了十日,待看到薑筠的手指輕輕顫動時,逢春幾乎是從床邊跳起來的,將床邊托腮打盹的薑箬小姑娘都嚇了一大跳,見逢春神色大變,薑箬急聲問道:“嫂子,你怎麽了?”逢春指指還閉著眼睛的薑筠,快速道:“阿箬,我剛剛看到,二爺的手動了,你留在這裏,我使人去叫太醫……”
隻是,還沒走出兩步,逢春隻覺眼前金光亂閃,而後腦袋一空,已不省人事。
逢春閉眼一暈,薑箬又被嚇了一大跳,薑箬雖隻有十二歲,但也並非遇事就慌亂之輩,小姑娘定了定神,一本正經地安排人手,誰去請馮太醫過來,誰去通知老爺夫人,誰又扶逢春去隔壁歇著,安排過罷,薑箬就等在正院門口,沒過多久,馮太醫幾乎是撒丫子跑過來的。
這幾日,為著薑筠的病勢,馮太醫可謂勞心勞力,原本黑白相間的花胡子,白色的部分又旺盛了一大茬。
馮太醫來到病床前,先是號脈,再翻眼皮,又捏嘴巴,好一通的細細診治之後,馮太醫緩緩舒開眉心:“二姑娘,二爺的凶險期已過,約摸明天就能醒過來,老朽再換個溫和的方子,給二爺煎藥服下。”
屋內筆墨紙硯備的現成,馮太醫筆走如風,很快又寫了一幅新方子,薑箬接過方子,略掃一眼,便交給負責煎藥的媽媽去熬,就在這時,薑大老爺和薑夫人也趕了過來,急聲問薑筠如何了,馮太醫撩著又滄桑許多的胡子,再複述了一遍薑筠的情況,聞言,薑大老爺緩緩鬆了口氣,心中壓著的大石頭終於可以落地,薑夫人喜極而泣,雙手合十連聲念叨‘阿彌陀佛,佛珠保佑’。
自家傻哥哥轉危為安,薑箬心中著實高興,卻也沒忘昏厥過去的嫂子,見二哥這邊風平事定,便又催馮太醫去瞧逢春:“馮太醫,我嫂子剛才起的急,暈厥過去了,您老也去給她瞧瞧。”
薑夫人拭著喜悅的眼淚,也連聲道:“對對對,那孩子才進門,就遇到這種事,這才幾天,人就消瘦憔悴了一大圈,讓她去歇會兒,她也不聽,就知道傻乎乎地守在床邊,馮太醫快去瞧瞧她……”
薑箬十分懂事,知道母親憂心二哥,便主動請纓道:“娘,你在這裏看著哥哥,我隨太醫去瞧嫂子,娘,你可別再哭了,仔細把眼睛哭壞了。”自家二哥意外變成傻子後,每次不當心摔了磕了,母親暗地裏不知道流過多少眼淚。
薑大老爺應道:“去吧。”然後,扶著心神不曾安寧過的薑夫人進了裏屋。
薑筠養傷的院子裏,下人們早在西廂房,給逢春布置有屋子,奈何,逢春執意要在病床前守著,是以,這間屋子她從未進來過,薑箬領著馮太醫進了西廂,隔著厚厚的帷帳,馮太醫將手指摁在逢春搭著絹帕的手腕上,細細診脈片刻,便對薑箬道:“二奶奶這是累著了,不太妨事,好好休息幾日,老朽再開幾副補身的食膳,將養一陣子也就沒事了。”
薑箬眉眼一彎,笑道:“多謝太醫了。”
馮太醫忙道:“不敢不敢,二姑娘言重了。”
累極困極的逢春,這一昏睡,就是足足的一天一夜,等她幽幽轉醒睜眼時,已是次日的黃昏時分了,晴雪和碧巧驚喜交加的聲音挨著響起:“姑娘,你總算醒了!”
逢春頭暈腦脹,又渾身乏力,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待憶起自己的處境後,聲音無力地問道:“晴雪,二爺怎麽樣了?”
“今兒早上醒過一回,沒多久,就又睡了過去。”晴雪挽起另外半副帳簾,輕輕回道,“姑娘,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先吃點東西吧。”
碧巧扯扯晴雪的袖子,低聲提醒道:“還叫姑娘呢,要叫二奶奶。”說著,又對躺著未動的逢春福了福身子,“二奶奶,奴婢去給你端太醫開的食膳,您先洗漱醒醒神兒。”
逢春握拳捶捶腦袋,頭真疼,然而,她還是掙紮著坐起身。
別問她為何這麽拚,她這才剛上任,就如此開局不利,薑筠不徹底好轉,她也別想心安理得的休息,逢春慢騰騰地坐起身,伸腳去穿鞋,忽聞一陣門簾輕動聲,薑箬身形纖巧地走了進來,進門便熱情的笑喚:“二嫂,你醒啦。”
逢春忙想起身,薑箬已幾步上前,按住逢春的胳膊,嗓音柔脆道:“嫂子,你別動,馮太醫說你累的很,要好好休息幾日,二哥那裏已經沒事了,你放心吧……”在逢春身旁坐下,薑箬忽又低聲道,“就是二哥變得有點怪……”
逢春心頭一跳,忙問:“怎麽了?”
薑箬嘟了嘟嘴巴,一對兒秀眉微籠:“二哥早上雖隻醒了一小會兒,可他好像不識得人了,不管是看爹娘,還是看大哥和我,都是一臉茫然和陌生,而且,他既不喊疼,也不說話,我覺著二哥好像不傻了……”她的傻二哥之前也病過,可這回醒過來的模樣,跟之前都不一樣。
逢春攥了攥拳頭,沉吟片刻後,方道:“是不是高燒好幾天的緣故?”見薑箬水靈靈的大眼睛瞅來,逢春強自鎮定道,“我上個月燒了快十天,醒來以後,好多事情都忘了,阿箬,你說……”言盡於此,逢春又止住話茬。
薑箬悶聲嘀咕道:“二哥的腦子,就是小時候發熱燒壞的,難道這一回又給燒好了?要真是這樣,那倒好了,為了二哥的病,爹娘不知道尋過多少郎中,可郎中們全都束手無策……”
姑嫂倆敘話沒多久,碧巧已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補膳過來。
薑箬又道:“嫂子,你前些天都沒好生吃過東西,現在二哥平安無事了,你也別太過憂心了,先把自個兒的身體養好,你才有精力照顧二哥對不對,馮太醫開給你的食膳,廚房那邊一直備著,就等你醒來用了,嫂子,你用過食膳再歇歇,二哥要是再醒了,我派人來喚你。”
從逢春身旁起身,薑箬笑道:“我就先走了。”
送薑箬離開後,逢春洗漱一番,又吃了食膳,卻並未歇著,梳了頭發換過衣裳,逢春過去探望薑筠,不管他醒不醒,既然她醒了,她就一定得過去看看,薑箬想是有事離開了,床邊這會兒是陳媽媽和兩個丫鬟守著,見逢春過來,三人忙低聲見禮。
逢春溫聲道:“你們出去吧,二爺這裏有我看著。”
陳媽媽低聲道:“二奶奶,夫人囑咐過,讓你休息養身,別再累著,還是老奴在這兒看著吧。”
逢春依舊和聲藹藹:“我沒事,媽媽出去吧。”說完,就往薑筠床前一坐,大有老和尚一動不動的念經架勢,陳媽媽無奈,便領兩個丫鬟到外頭候著,離開屋子之前,陳媽媽又道,“二奶奶別強撐,老奴就在外頭,有事您喚一聲就成。”
聞言,逢春沒吭聲,卻點點頭。
陳媽媽等人出去後,屋子裏隻剩一片寂靜寧謐,逢春連自己細微的呼吸聲,都能清晰的聽到,床上躺著的十七歲少年,臉色已沒那麽慘白,但眉心一直緊緊蹙著,似乎在夢裏也忍受著病痛的折磨,額角也隱隱有細汗滲出,逢春捏著柔軟的手絹,輕輕擦拭薑筠頭上的汗漬。
一雙黝黑清亮的眸子,忽然間毫無預兆地睜開。
逢春正替薑筠拭汗的手一頓,嚐試著輕聲喚道:“二爺?”
卻見薑筠並未吭聲,一雙黑亮的眸子卻盯著她,眼中時而閃過疑惑之色,時而又劃過些許難以置信,薑筠眸子裏的情緒很多,卻唯獨沒有陌生之色,逢春凝視他半晌,莫名覺著薑筠似乎認識她,難道薑筠……也被偷梁換柱了?
逢春收回拭汗的手腕,低眉沉吟片刻,忽然輕聲說道:“你是薑府裏的二爺,嘉寧長公主是你的祖母,你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我是你的新婚……妻子,我們成親當日,你從假山上摔了下來,摔斷了一條手臂,頭部也受到了重創,一連高燒了十天。”
“我上個月也高燒數日不止,醒來之後,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從說話到穿衣,從禮節到認字,又全部學了一遍,二爺,你是不是也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逢春細聲低語地對薑筠說道,“你別著急,隻要用心學,慢慢都會好起來的。”
躺在床上的韓胤,心中浮起一大片霧團,他明明是清平侯府裏的韓四爺,怎麽死了之後,反倒變成傻子薑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