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逢春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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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胤一輩子病體孱弱,幾乎未曾離開過清平侯府,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幽居日子,他會知道薑筠是個傻子,全是因自己大侄女韓雅的緣故,韓雅的夫家便是嘉寧長公主府,夫婿是薑大老爺的長子薑策,薑筠便是薑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幼時因發熱燒壞了腦子,變成了一個憨傻兒。

    而眼前的小陶氏,是他二哥長子韓越的繼室,在大陶氏病故之後嫁進的韓家。

    可她……不是自縊身亡了麽?怎麽又會變成他的新婚妻子?準確點說,若他現在所用的軀殼,真是薑筠那個憨傻兒,小陶氏怎麽會又嫁給他的?

    韓胤腦子裏有些亂,心裏卻一點也不慌。

    對於一個日日在等死的病罐子來講,最煎熬的恐懼、彷徨、無助,他早已銘心刻骨過,還有什麽是比等死更糟心的事情?

    見薑筠一直沉默不語,逢春又輕聲細語道:“你的手臂和頭上都有傷,你別亂動,我去使人叫馮太醫來。”頓了一頓,逢春再補充道,“母親吩咐過,說你要是再醒了,要及時告訴她。”說罷,逢春走到外頭去吩咐陳媽媽等人。

    沒過多久,一撥一撥的人前仆後繼的奔來。

    逢春基本確定,薑筠的殼子裏的確換了人,但換的是誰,她卻是不清楚的,所以,她隻能旁敲側擊的委婉提示,至於其它的事情,端看他的個人表現了,逢春現在自身不穩,再多的事情,她也做不了。

    薑筠的異常,薑家人不是沒發現,但任憑他們想破腦袋,也猜不出芯裏已換了個魂,再加之薑筠問啥也不答,又有逢春這個現成例子,世上奇事何其多,今天輪到自己家,最後,薑家人一致默認薑筠的腦子被初始化了。

    逢春在定國公府醒來時,摸清所處的現狀後,偽裝的是個失憶患者,而薑筠因生前是個連話都說不全的傻子,所以,他直接變成了一個……懵懂未知的‘巨嬰’,連說話的本能都沒有,逢春除了照顧他的病體起居外,還負責教他學說話。

    為了幫薑筠扮的逼真些,逢春喂他喝藥吃飯時,會反複對他提及‘喝藥,吃飯’的詞匯,還會引申出‘藥很苦,飯很香’之類的短話,受逢春的影響,薑箬會從花園采來各種鮮花,一遍一遍地給自家二哥重複‘桃花,海棠,牡丹’,同時也引申出‘花很香,花很美’的短句,薑夫人也不甘示弱,將自己三歲的大孫子薑逍領了來,讓小家夥自我展示身體部件,胖乎乎的小家夥奶聲奶氣的指嘴念嘴,戳鼻念鼻,可愛的模樣逗的一屋子人發笑不止。

    就這般,日子一天天過去。

    待薑筠能下床活動幾日後,薑夫人便提議讓薑筠遷回如意苑養病,那才是薑筠真正生活的院子,遷居那日,薑夫人怕薑筠累著,本打算讓兒子坐軟轎,一路給抬回去,但是,薑筠卻不願意,他想自己走回去,且不讓人扶著。

    作為一名合格的賢惠妻子,逢春在察覺到薑筠力有不逮時,便十分溫良賢德的開口:“二爺,稍歇歇再走吧。”在床上躺了近一個月不活動,再健壯的人也得變體虛,更何況薑筠先前還是個重傷患,知道薑筠現在是低智巨嬰,逢春又細細解釋道,“二爺,累了,要坐著,休息。”

    薑筠腦傷尚未痊愈,頭上還覆著裹藥的紗布,摔斷的右臂被固定著綁掛在脖子上,活脫脫一幅病號的模樣,聽到身側女子的溫話柔語,韓胤不由輕輕轉過頭來,望著麵容蒼白而憔悴的逢春。

    這段時日,她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他,他睡醒睜眼之時,床邊坐的是她,他瞌睡入夢之前,床邊守著的依然是她,他受傷的是右手臂,不能舉箸捏匙,她便頓頓親自動手喂他。

    他上輩子自知命不長久,也不想禍害人家姑娘,直到二十歲病逝時,都未成家娶妻。

    一個好妻子該有的品德賢良,她都做到了……

    可她曾是他的二侄媳婦,他著實無法將她當成自己的妻子,至少,現在還沒有辦法接納,而且,清醒後的這段日子,他隱約覺著有點不對勁,若從韓雅兒子薑逍的年歲推斷,現在應是商朝的惠安二十三年,可惠安二十三年的時候,他還……沒有死,他現在重生在薑筠的身體裏,那原本的他呢?

    不僅這一點不對,他隱約記著,二侄子的原配大陶氏,便是在惠安二十三年的十月亡故,次年十月,十六歲的陶逢春就嫁進清平侯府,成了二侄子韓越的填房,惠安二十六年七月的時候,不知因何緣故,陶逢春突然自縊身亡,他是在同年十一月病亡的,之後的事情,他再一無所知。

    現在的陶逢春,才過及笄之齡的十五歲,竟然就嫁給了薑筠,上輩子時,薑筠似乎……就亡於惠安二十三年,聽說,也是死於意外。

    時間線和事件線通通亂著,韓胤暫時還理不清頭緒。

    韓胤確實走的有些累了,遂聽從逢春的建議,到園中的亭榭歇腳,跟隨的丫鬟們手腳很麻利,立刻在亭中石墩上鋪了兩個坐墊,已入四月,正是初夏,陽光並不燥熱,照在身上還算舒服,韓胤在亭中坐好後,逢春又問薑筠:“二爺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不管薑筠殼子裏換成了誰,在逢春眼裏,他就是薑筠。

    亭榭之外是花圃,花香陣陣,沁人心脾。

    輕輕搖了搖頭,韓胤嘴裏蹦出兩個字:“不渴。”

    薑筠不再傻笑兮兮,加之相貌基因好,現在儼然是一個俊秀的少年郎,聽他回答不渴,逢春遂也安安靜靜地坐著,現在的她就像一個演員,每天清醒時的工作,就是扮演一個好妻子好兒媳,隻有在夜深人靜,腦袋挨著枕頭之時,她才能放肆的追憶過去,回想從前。

    韓胤嗅了會充滿鮮活力的花香,注意到常教他說話的逢春,這會兒隻安安靜靜地坐著,雙手交疊,眼簾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韓胤抿了抿嘴唇,也不知該和她說些什麽。

    於是,兩人幹巴巴地坐著休息。

    韓胤低下目光,他與逢春以前是長輩叔叔和侄兒媳婦的關係,有過的會麵交集,本就沒有多少,如今她陡然成了他的妻子,他一直覺著很匪夷所思,他若以薑筠的身份活著,勢必就要接受這個事實,可在他的覺悟思想裏,她就是他的侄兒媳婦。

    約摸著時辰差不多了,逢春抬起眼睫,依舊是溫婉玲瓏的模樣:“二爺可歇好了?要是還覺著累,不若坐軟轎回去,待二爺以後身子大好了,多少路走不得。”

    逢春說的很有道理,可韓胤還是想自己走走路。

    頭頂晴空萬裏,鼻尖花香馥鬱,韓胤從不曾這樣悠閑地走過路,以前的他,身子差到極其離譜,多走幾步路,不是猛咳,就是劇喘,薑筠雖然腦袋癡傻,但卻有一幅好身體,擁有健健康康的身軀,曾是他夢寐以求的奢望,每當他看到侄兒們充滿生機的麵龐時,他心裏不知有多羨慕。

    “要走,累了,再歇。”韓胤不準備當傻子,也不準備當啞巴,既然薑家人默認他記憶全失,智力恢複到了懵懂的嬰兒期,就如逢春所言,他會慢慢的來,慢慢的再變成一個正常人。

    考慮到薑筠雖未好全,但馮太醫已說沒有大礙,逢春便由著他道:“好,那二爺要是走累了,或者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記得說。”

    嘉寧長公主的府邸極大,兩人一路走走停停,約摸花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回到薑筠的如意苑。

    房內還是新婚時的布置,滿屋子的喜慶鮮豔,進到供就寢的內室,大紅色繡鴛鴦石榴的銷金床帳內,鋪著大紅的床單,疊擺著兩床大紅錦被,逢春記得,成親之日,床上堆疊了一高摞的錦被,現在入了初夏,丫鬟們想是將多餘的被子收了起來。

    薑筠今日走了不少路,若是真的讓他累著,便是逢春的罪過了,遂一進內室,逢春就將薑筠往床上攆,讓他務必好好休息一陣,韓胤因右手不便,日常的穿衣脫衣,全都不能自理,全部需要逢春的協助。

    被安置到床上躺好之後,韓胤望著滿室的喜慶大紅,覺著很是刺眼,他現在渾身是傷,兩人每夜分床而睡,也算相安無事,若是等他好了呢……韓胤微微籠起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