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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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的確不能對宗正司那幫蠢貨報以期待。

    當季景西被打得隻剩一口氣,整個人奄奄一息回到燕親王府時,他悔得都快哭了。

    秋水苑裏,太醫在床邊把脈,一旁前來探望的少年郎焦急地等著,見他收了手,立刻圍上來,“鍾太醫,他沒事吧?”

    開口的少年一身紫衣綬帶,玉冠束發,和季景西略有幾分相似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鍾太醫起身行禮,恭敬回道,“回七殿下,景小王爺無大礙,一些皮外傷,隻需靜養數日。”

    七皇子掃了一眼明顯進氣少出氣多的某人,幹笑,“可看起來也太慘了點。”

    “小王爺千金之軀,看著嚇人罷了。”鍾太醫俯首。

    七皇子歎了一聲,擺手示意他去忙,而後轉向床上的季景西,口吻裏免不得帶了些嘲諷和隱怒,“讓你逞能,活該。”

    季景西疼得沒力氣開口,翻了個白眼不說話。

    七皇子幸災樂禍地笑出聲。

    他們二人是堂兄弟,同時也是表親。

    景西早逝的母親是七皇子母妃的親妹妹,當年景西幼而喪母,被送進宮養在太後身邊,蘇貴妃作為他的姨母,一直頗為照顧他,久而久之,他便和堂兄季玨關係好了起來。

    後來蘇貴妃病逝,兩兄弟同病相憐,倒是越發親厚。

    季玨拖了個椅子坐下,好笑地望著自家堂弟,“我問過無霜,說這板子是你自己堅持要挨的,你是不是瘋了?”

    ……他是瘋了,瘋的還不輕呢。

    景西打定主意閉口不言,怕一出口就要罵自己白癡。

    “虧得小孟還提前給你備了人參……”七皇子撇嘴,“早知道你要挨完這五十板,就應該給你找點藥,先治治你的腦袋。”

    先是不明所以非要教訓陳朗,再是放棄求援結結實實挨五十板……燕親王府小王爺長這麽大,什麽時候這麽丟臉過?簡直要笑死人了。

    “說真的,景西,”七皇子忍不住好奇,“陳朗怎麽招你了?小孟說是因為他想抬明月樓的幽夢姑娘為妾,你心裏不爽,真的?”

    彼時季景西昏昏沉沉即將睡過去,聞言,倏然抬眼,“……啊?”

    七皇子又說了一遍,還不怕事大地補充,“現下京城可是人人都知道,你景小王爺衝冠一怒為紅顏,幽夢姑娘已經是鐵板釘釘被打上了你的名號。因為這個,明月樓這幾日可是生意爆好,千金難求幽夢一曲了。怎麽樣,你這個幕後老板這次舍身下場,掙了個盆滿缽滿,分哥哥一個紅包?”

    “……”

    季景西聽得目瞪口呆,下一秒,險些被氣得嗆住嗓子,一張俊臉難看地扭曲著,半晌才吐出一句:“滾一邊去……”

    他撐著口氣,死活也要把話說完以證清白,“誰說我是為了幽夢?她算個屁……”

    話音落,七皇子頓時愣住。

    敢情這人都打了,卻是被搞錯了原因?

    “無霜!”季景西猛地提氣怒喝,“給爺滾進來!”

    門外的無霜連忙進來候命。

    季景西氣若遊絲地喘了好幾口,這才忍過一陣疼,惡狠狠地盯著自己的親衛,“給爺把流言壓下去!”

    無霜肅然領命。

    “還有……”季景西蒼白著臉吐出兩個字,卻半晌不見下文,好一會才難受得重新趴著裝死,目光重新轉向七皇子,“你還走不走?”

    明知他是在逐客,怕是有事要交代無霜,季玨依舊挑著眉沒好氣道,“本殿下好心來看你,你就這個態度?季景西,你有沒有良心?”

    “沒有。”季景西沒好氣地合上眼,兩人實在太熟,話裏都沒客套,“快滾。”

    季玨哭笑不得,也不生氣,搖著頭起身,“本殿下去瞧瞧太醫給你開的方子。”

    無霜恭敬地將人送了出去。

    充斥著藥味的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高大的親衛送完了人便回到床邊束手而待,而床上人卻半晌不見動靜。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裏才響起他低沉暗啞的嗓音,“……錦墨閣那個小丫頭病還沒好?”

    無霜眼觀鼻鼻觀心,“那位今日沒練琴。”

    季景西閉著眼不說話,仿佛睡著了一般。

    隻聽無霜繼續用平板無味的聲音道,“不過,去演武場了,射了十八支箭,箭箭紅心。”

    床上人頓時短促地笑了一聲,“也就這麽大氣性……”

    畢竟斷腿的是人家的議親對象,如今外麵又流言滿天飛,那位心裏不爽也是情有可原。

    無霜心想。

    不過,心情不好就不練琴,心裏不爽就去演武場發泄,懶得應付麻煩就裝病……這真是他聽說的信國公府四小姐?那個端莊淑嫻、嚴於律己、被誇成貴女典範的縣君大人?

    真看不出來啊……

    想到那位縣君大人在演武場射箭的英姿,無霜默默看了一眼自家床上半死不活的主子——他家主子別說射箭了,好像連縣君那把弓都拉不滿吧?

    “她知道了?”季景西沒頭沒尾地問。

    無霜卻立刻反應過來,“您滿身是血被抬出宮時消息就傳遍了,信國公府也是知曉的。”

    “嘖。”床上人咂咂嘴,也不知是在嫌棄什麽。

    ……

    景小王爺被打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京城,沒多久,人人都知道景小王爺要去陳府侍疾了。

    消息仿若一個響雷,炸得京城上流震驚無比。

    誰都知道季景西京城一霸,敢撞到他手裏的都隻有自認倒黴的份,卻不知陳家居然有這樣的氣魄,能讓皇上親自下旨為他們主持公道。

    可事實上,陳家人一點都不高興。

    當季景西一身傷地來到陳府門口,當著一大群圍觀群眾的麵,誠懇地向出來迎接的禮部尚書賠禮道歉時,陳尚書原本滿心的自得轉眼就被恐懼支配了。

    他隻想給自家兒子求個公道,卻沒想過要往家裏供一尊菩薩啊!這下季景西不僅要遵聖旨進府,還要順帶養傷,這要是人在他們家出一點差錯,陳家還要不要在京城立足了?

    不說別的,太後娘娘首先便要扒了他的皮啊!

    再說了,景小王爺連站都站不住,還怎麽侍疾?皇上這是惱了陳家,心疼小王爺受了皮肉之苦,也不準備讓他們闔府好過了?

    “……快去通知信國公一聲。”陳尚書立刻低聲吩咐身邊的仆從。

    仆從點點頭,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季景西臉色蒼白地靠著親衛,見狀,朝無霜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明白過來,悄然跟上。

    他身上有傷,不能久立,很快便被迎進了府。陳家倒是乖覺,將最好的院子讓出來安置他。

    等一切安置妥當,無霜也回來了,“主子,陳尚書派人去的是信國公府。”

    季景西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

    無霜繼續,“屬下查到,陳尚書進宮前,也去過一趟信國公府,不過很快便出來了,不確定告狀的主意是不是來自那邊。不過……您當街傷人之事,太子殿下很是氣惱。”

    本朝開國大帝登基時,曾封賞了五個有擁立之功的功臣以世襲國公之位,分別是信國公府楊家,平國公府王家,安國公府謝家,定國公府越家和忠國公府蘇家。

    後來王謝二家衰敗,封號被褫,外戚越家自請降爵,風光延續到現在且如日中天的隻剩蘇楊二家。

    “我那位大堂哥……罷了,他素來如此,嫉惡如仇,看不慣我也不是一日兩日。倒是信國公,也不怕得罪燕親王府……”季景西嗤笑一聲,“不過爺不追究。”

    無霜低眉順眼,假裝沒聽到。

    他家主子今天這副慘樣,可不就是為了信國公府那位縣君麽?做好事不留名,實在不是他家主子的風格,他都要急死了。

    季景西趴在軟塌上,虛著眸光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才慢道,“去將當日的事透一點給信國公世子。”

    無霜頓時眼睛一亮。

    信國公世子知道,就意味著信國公也會知道,若是知他們家議親的對象是那麽個玩意,這親還議的成麽?

    ……

    “……季景西被打了板子?還去道了歉?”

    錦墨閣內,楊繾詫異地望向給自己帶來最新八卦,不對,消息的丫頭,一時間愣住。誰不知景小王爺在皇上和太後麵前最是受寵,這挨板子還是破天荒地一次,道歉更是從未聽聞。

    “回小姐,外頭已經傳開了。”來報信的白露也是錦墨閣的人,有個在外院當差的機靈弟弟,消息就是從這裏得的。

    楊繾若有所思地頷首,開始了下一道泡茶程序。白露低著頭繼續道,“陳家接了聖旨,著景小王爺去給朗公子侍疾呢。”

    舀水的動作猛地一停,楊繾這次是真被驚到了,“侍疾?他?給陳朗?”

    白露點頭。

    楊繾頓時有些嫌棄地蹙起眉。

    這不合規矩。

    季景西是禦賜親封的親王世子,其父燕王是當今唯一還活著的親弟弟,而陳朗不過尚書之子,還未蒙蔭,兩人身份天差地別。

    王世子給白衣官家子侍疾,別說本朝還未有此先例,就是往上數兩代也沒有。

    楊繾瞧不上這種懲治的法子,不過既是聖旨,她也不好表現出來,隻好板著臉什麽也不說。

    要說陛下是為了安撫禮部尚書才如此作為,倒不如說是為了借季景西之手彰顯皇家的大度。最好借由此事,還能拉攏一番像陳尚書那樣的非勳貴非世族的中立派……

    嗨呀,不想了,又不關她的事。

    她雖生於楊家這樣的世族,父親還是當朝宰相,但信國公從未刻意培養過她的政治覺悟,都是潛移默化,大方向上過得去便好。她自己也懶得動腦筋,畢竟背靠大樹好乘涼,前麵有父兄頂著,哪輪得到她去操心。

    作為楊家的女兒,她隻需要知道,她走的每一步都不給家族抹黑就可以了。

    和陳家的聯姻從一開始她就不理解,但既然父親認為可行,兄長也未反對,她便同意了。一切為了家族,這是他們楊家每個人從出生便有的覺悟。

    每個世族子女大約都是如此。

    一道茶程序完成,楊繾停下手邊活計,望著眼前清亮的茶湯出了一會神,冷不丁吩咐身邊人,“玲瓏,去點一點小庫房的藥材,把活血化瘀的找出來。”

    玲瓏微微一怔,心裏驀地浮現出一個猜測,“您要送人?”

    “嗯。”楊繾緩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