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可願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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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愣地望著眼前突然放大的臉, 楊繾措不及防地瞪大眼睛。這個距離實在太近了, 近的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近的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近的仿佛一瞬間, 她整個人都陷入了幽然暗藏的迷迭香包裹中。
他的眼睛裏有自己的影子, 也有搖曳的燭光,那雙美得驚人的桃花眼幾乎刹那間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季景西也沒料到她會這般毫不掩飾地直直看過來, 在楊繾看愣了的那一刻,他自己也險些恍惚出神,身體內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著, 尖叫著, 再近一步, 再稍用一分力就能吻上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驟然停駐,又好像被誰無限拉長。可能是須臾間,又或是更長一些,楊繾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她幾乎沒使力,季景西卻被輕易推開, 不僅坐回了軟席,還又往後退了些許。
下一秒,季景西直接起身來到鄰水的亭邊背對她而立,過了良久才回過頭,聲音低沉地開口, “你方才問我為何會回避皇姐?”
楊繾抬眸看他。
“因為她沒對我說實話。”紅衣少年不知何時恢複了他平日的模樣, 語中毫無不滿, 冷靜得好似全然與自己無關一般,“她有事瞞我,不能告訴我,卻打算告訴裴青和你大哥。”
楊繾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所以呢?”
“所以你別插手。”季景西淡淡道,“此事既是我需回避的,便代表我不好做什麽,若你被拖下水,我撈起來會很麻煩。”
“……”
定定地保持著對視的姿態,楊繾的目光專注極了,仿佛要透過眼前人那張玩世不恭的臉,看透他背後隱瞞的一切。
認真來說,即便他們相識多年,她對眼前這個人的了解也僅僅停留在表麵。她與他並肩殺過人,逃過命,知他的習慣,知他的缺陷優點,卻從來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季景西並不是一個精於算計之人。他大部分時間的處世態度都證明了他這個人其實更願既來之則安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楊繾還是能隱約察覺出他與過去的不同。
這種不同在於她開始看不懂這個人做的事、說的話,不懂他為何忽然對她的態度來了個大轉彎。就好像,當她還在按部就班沿著既定軌跡往前走時,眼前這個人卻突然偏離了軌道,不僅拋棄了他先前走過的路,還要強行在她的身側留下腳印。
這無疑令楊繾為難極了。
“季珩。”少女突然開口。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一刹那,季景西驀地怔了一下。印象裏,這是楊繾第一次當著他的麵喊出這個記於玉牒上的名字,而當她喚出這個名字,顯而易見隻代表著一個意思:她非常認真。
於是他神色中多了幾分鄭重。
“你怎麽了?”楊繾端正地望著他。
季景西:???
“這很不像你。”少女慢吞吞地解釋著,斟字酌句,像是不知該如何啟口,“先是崇福寺偶遇,再是馬車一別,再是今日的牡丹園,你……”
她想問,你是不是對國公府、或者對我有企圖。
想問他為何突然親近於她。
想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她不懂或不知,卻能幫助到他、或不妨礙他的事需要她去做。
可這些話不好說。以她不諳人情的模樣,一不小心就會惹怒他,就如同今日在水榭,簡單一句問話都能令他突然變了臉色。
盡管疏遠了三年,眼前人終究是她的同窗、發小、青梅竹馬,是同甘共苦過、並有著同樣一段被壓在心底當作秘密的經曆的人。
他們小心翼翼地消弭著三年空白,汲汲營營,生怕一個不注意,就將當初的情分全部揮霍。
可季景西要做的事,她真的不懂。
“……你還好麽?”最終也隻能問出這一句話。
夜風悄然乍起,吹揚湖心亭周圍暖色的紗帳,吹皺了鏡中湖水,高掛半空的燈盞搖搖曳曳,風裏,少年少女相顧而望,一個紅衣颯颯,一個雪色翩躚,時光若是能在此刻定格,定能發現,這竟是他們闊別多年,第一次真正毫無打擾的對望。
“不好。”季景西麵無表情地回答。
楊繾幅度極小地微微睜大了眼睛,不確定地張了張口,“……因為睡不好?”
“是。”紅衣少年勾起了唇角,“怎麽猜到的?”
“迷迭香。”少女認真地看著他,“你已經在用安神湯了,身上卻依然有迷迭香。”
“……”
好笑地盯著她看了半晌,季景西突然道,“這跟我做的那些事又有何關?”
楊繾搖搖頭,“不知。”
她垂首凝視著手心裏那枚白玉棋子,有些沮喪。搞不懂季景西在做什麽,幫不了裴家哥哥的忙,猜不透兄長他們在商議何事,明明她有手有腳也有心,為何人人做事都想避著她?
人人在護她。
可他們都忘了,楊家四小姐也是個單靠她自己也能將季景西背下鳳凰台的角色。
她又不是真榆木。
“怎麽了?”紅衣少年不知何時回到她麵前,毫無形象地蹲在她身邊,湊著腦袋看過來,“怎麽一副想哭的樣子?來來來,跟小爺說,誰又惹我們四小姐了?”
“我沒有。”楊繾皺眉和他拉開距離。
“真沒有?”季景西仔細端詳著她的眼眉,“那你又是在惱什麽?”
“……”飛快地睨了他一眼,楊繾不自在地別過臉,“覺得我什麽都不知道,很沒用。”
話一出,季景西頓時愣住,“何出此言?是不明白我與楊緒塵為何都不準你幫裴青?不懂我為何不想你卷進去?沮喪皇姐支開你?還是白天牡丹園的事你還耿耿於懷?”
……全中!
楊繾驚訝地回頭看他。
季景西頓時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如何,爺是不是特厲害?”
“……”
“好啦,”小王爺大咧咧地蹲著,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伸過來捏她的臉,“別一副苦兮兮的模樣,誰嫌棄你了嗎?不告訴你,自然有不告訴你的理由,你從前都不在乎,怎的如今執拗起來了?”
“疼!”楊繾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手,鼓著腮幫子追問,“我也想幫忙呀,我不想看你們費心費力做什麽而我在一旁插不上手。若裴哥哥真需要我,我幫個忙又能如何?這不是也在給靖陽姐姐解憂嗎?為何你們要阻我?覺得我辦不好嗎?”
季景西被她這麽一質問,險些繃不住潰敗,連忙擺手,“哪能啊,你辦事我們何時不放心了?可這不是不需要嘛……你就當是為了我,別插手這件事,行麽?”
“……又關你何事了?”楊繾皺眉。
“不能告訴你。”景小王爺答得甚是光棍,見她又要鬧,迅速開口,“不準問!”
楊四小姐好氣啊。
兩人你瞪我我瞪你,最終還是季某人沒堅持住敗下陣來,有氣無力地歎了一聲,“準你問兩個問題,知無不答,說吧。”
楊繾眼眸一亮便要張口,可話到嘴邊卻又突兀地打住,忽然想到,難道那個理由很重要嗎?重要到眼前這個人即便說自有不告訴她的理由,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她到底是在纏問某件事的真相,還是隻想單純地為他們盡一份力?
指婚之事,說到底與她並無關係,而季景西的轉變,雖不知原因,但卻也未影響到她什麽。
“你……”楊繾終於開口,“我不問你要做什麽了,你說的對,不告訴我,自有你不說的理由。我隻問你,你要達成的目的,或要做之事,會動搖我信國公府根基嗎?”
季景西信誓旦旦地答,“不會。”
那就好。
楊繾覺得自己沒什麽可糾結的了,“我有什麽能幫到你們的嗎?不論是你,裴哥哥,靖陽姐姐都可以。”
“……”眼前人沉思片刻,“還真有一件事你能做。”
“真的?!”楊四眼眸一亮,“是什麽?”
托腮仔細打量著她,季景西一本正經地開口,“你方才知我睡不好的老毛病犯了對吧,如今有個法子,能讓我今晚睡得很好,但怕是要委屈你一小會,你可願幫我?”
楊繾怔愣,“欸?”
她怎的不知,她何時會治這種病症了……
“不說我就當你答應了。”
季景西突然朝她眨了眨桃花眼,接著忽然傾身,伸出修長的手臂繞過她腋下,接著,一把將人抱進了懷裏。
!!!
“季景西!”楊繾驚得聲音都拔高了。
“噓——”
濕熱的氣息措不及防在近距離鑽進耳中,楊繾整個人猛地一抖,下意識便要抬頭看湖心亭外站著的白露落秋等人。可她剛抬起頭,季景西便順勢將臉埋進了她的頸窩,接著手臂猛地收緊,用力得像是要將人嵌進胸膛。
“……季珩!”楊繾眼尾都紅了,頭皮發麻,急的幾乎要哭出來,“你別逼我對你動手啊!”
“阿離乖,我有傷,別動。”
季景西聲音悶悶的,暗啞低沉,帶著一股子強烈的頹靡疲累感,仿佛在低下頭的一瞬間,潛藏在四肢百骸血液骨髓裏的所有壓力都傾巢而出,鋪天蓋地般壓倒在他身上。
“我一直夢到你,不停夢到你,特別累,一夢就醒,根本沒法睡。”
“夢裏你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楊繾身子一僵,突然怔住了。
“……我好累啊阿離。”
季景西仿佛自言自語般呢喃著,字句破碎不成調,而楊繾卻奇妙地都懂了,“手特別疼,真的……他們一根一根掰斷我的指節,用鹽水澆傷,逼問我你的身份,問我父王的行蹤……四天五夜不能闔眼,眼睛也好痛,眼淚都流不出來……”
“我就躺在那裏,靠著樹,渾身破破爛爛,拿不起刀,動不了腿,把你罵走。”
“然後你就真走了……”
……傻子。
怔愣地望著前方漆黑的湖麵,楊繾沉默良久,輕輕抬了抬僵硬的手,無措地繞到他背後,試探著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肩胛骨。
“別怕呀,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