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望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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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景西樂瘋了, 聽說楊繾終於與陳朗退親, 整個人容光煥發, 心情好得飛起,大手一揮便決定今日的花費全歸他,幾乎是楊繾看哪買哪,簡直一副要將整座城的香料買下大半的架勢。
一言以蔽之, 揮金如土。
楊繾本是要自己掏銀子買的,她出門時, 楊霖夫婦與楊緒塵恨不得將半個庫房都給她塞身上,甚至還給了票號印記, 若是銀子不夠能當場在各大銀莊調銀子的那種。可這兩人今日都不在狀態, 楊繾高興,季景西更高興,他樂意買, 她就樂意看他買,買的還全是市麵上最頂級最稀有的, 兩個人隨隨便便走一遭,就驚動了整個宣城的各大香料坊。
到後來, 就連宣城商會的首領都特意出了麵, 就為了瞧瞧到底是哪來的大客。原以為是有人來砸場子惡意壞規矩的,誰知首領一看,嗬, 誰家的少爺一擲千金博美人歡心呢, 當即便親自領著人上了商會二樓, 著楊繾給了單子,親自調貨去了。
一輩子和香料打交道,商會首領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他一看單子便知眼前這位小姐是個行家,再稍稍試探一二,那位連料子是陳年還是新鮮、陳了多少年、新鮮幾個月都不過一拈一聞便知,頓時心下駭然。
反倒是那位小姐旁邊陪著的紅衣男子,商會首領是真瞧不出對方深淺。
要說這位自稱姓姬的少爺懂香吧,他連何種香料之間相克都不知,隨意點了幾個配出來那不是香而是毒,連身邊的那位小姐都一臉見鬼地說“這也太胡來了”。
但要說他不懂吧……姬少爺眼界卻極高,隨手點的都是又貴又稀有的,看他那副漫不經心掛著笑的模樣,不是祖上三代金山銀山堆出來的氣度根本不可能那般淡然。
他出手闊綽大方不假,可卻不是輕易能被糊弄的,加上那位行家楊小姐,商會首領心中已是有數,出了二樓便將圍在門口的各家掌櫃打發了,並叮囑眾人千萬別想著宰大戶,免得被人看了笑話。同時轉手便通知了上頭的人,說是來了兩個大人物。
那廂,接到消息的太守府大少爺急匆匆往東市趕,這廂,優哉遊哉等著的兩人則在商量著晌午去哪家酒樓吃。昨日在畫舫,兩人都沒來得及好好品一品嶺南菜色,白瞎了六皇子特意尋來的大廚,如今興起,又不著急回去,心思便活了起來。
“讓這小子說。”季景西對著小凡抬了抬下巴。
後者眼珠子一轉便流利答道,“曲觴樓與望江南的生意都是頂好的,前者的東家姓溫,後者……好像丁大人家有份子。”
季景西一聽便笑了,“你這小子倒是機靈,心眼子挺多。阿離,這小子怕是被當成未來的管家教導的,不如讓於我?”
他這麽說,倒也不是心血來潮。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信國公府作為大魏朝第一世族,家族之中能人輩出,楊相公當年帶出來的人如今個頂個的能幹,塵世子更是青出於藍,調|教人一把好手,單看他身邊的落秋,即便現在放出來,勝任一個小家族的大管家也是綽綽有餘。
瞧著楊繾的意思,似乎是想將小凡帶走,等回了京城,這小子必然是要跟著楊緒塵或者楊緒南的。對季景西來說,能撬楊緒塵牆角,讓他不爽一二的機會,簡直求之不得。
小凡一聽,頓時緊張起來,也後悔抖機靈了,眼巴巴瞧著楊繾。後者想都沒想便答,“不給。”
“好吧。”季景西猜她也不見得會放人,可惜了一瞬便不再糾結,“那就去望江南?曲觴樓咱們都吃膩味了,雖然這宣城的曲觴樓怕是與京裏不同,但以後機會多得是。”
楊繾點點頭,明白他說的所謂機會是指他們還要去曲寧城溫家,到時別說是曲觴樓,溫家待客自不會委屈了他們的口腹。倒是望江南,顯然是過了這村沒這店。
不得不說,因為季景西之前在船上的一番話,楊繾也對丁誌學這個太守有興趣了。
製作“洛神”的香料都極為稀有,商會首領一時之間也尋不全乎,楊繾與季景西便也不再等,留下無風和白露去與首領交涉,兩人直奔望江南。
當太守府大少爺趕到商會時,早就不見了目標的影子,再一詢問,得知對方是去了自家酒樓,二話不說又轉道。這次總算趕上,兩人菜都還未入口,便聽外頭的無澤稟報有人求見。
丁大少爺一進門便擺出了一番東道主姿態,寒暄之語剛出口,定睛一看,麵前坐著的兩人怎的有些眼熟?
“……景、景小王爺?縣君?!”他目瞪口呆,“怎麽是你,呃,您二位?”
季景西彼時手上還拿著銀箸,動作一頓,茫然地看著來人,“你哪位?”
“是丁太守的公子,昨夜宴上六殿下引薦過的。”楊繾嫌棄地瞥他,“筷子放下再說話。”
“哦。”季景西乖乖將銀箸放下,開始睜著眼亂說話,“昨兒太黑了,沒看清,丁大少見諒。”
丁大少:“……”
……他是不是在做夢?眼前這個乖覺無害的小王爺,真的是昨日大鬧畫舫的鬼見愁?
明城縣君竟是連景小王爺都製得住……
天字二號包房裏,三人麵麵相覷,之後,景小王爺用丁大少完全聽得見的聲音,拿手擋著嘴,‘悄悄’與楊繾說起了小話,“他叫什麽?”
楊繾認真答,“丁書賢。”
“你怎麽知道的?”
“昨日聽到的。”
“然後就記心裏了?你記一個陌生男子的名諱作甚?”
“……季景西你別胡鬧!還知不知禮了?”
“嘖,別凶我啊。”
“……”好煩呐你!沒事撒什麽嬌!
不再逗楊繾,季景西直起身,一本正經地望向來人,“原來是書賢兄啊,用過午膳了嗎?要不要坐下一起?本世子聽說這望江南的菜色乃是宣城一絕,別客氣,坐。”
丁書賢:“……”
敢問這位仁兄你誰?你既然請我坐下,為何滿眼都寫著‘敢坐你試試’?
他就不信了,自家酒樓他還坐不得?
……丁書賢坐下了。
“相逢即是有緣,兩位遠道而來,今日便由在下做東吧。”丁書賢努力控製著表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在而好客,“來人,給小王爺與縣君再加兩道招牌菜!”
季景西頓時笑起來,“這個好,書賢兄定然比我二人亂點一氣好,那本世子就不客氣了。”
楊繾也從善如流地微微頷首,“多謝丁公子。”
經過昨日畫舫一事,丁書賢本能地有些怕楊繾,當即鄭重地還以一禮,“縣君折煞我了,能做東席請縣君與小王爺,是書賢的榮幸。”
他算是看出來了,季景西之所以同昨日判若兩人,無非是因為楊繾也在。他這般客氣有加,連稱呼都是一口一個‘書賢兄’,顯然是想維係明麵上的和平。
看來明城縣君並不知昨日後續,而正如靖陽公主所說,他們也是怕這位縣君的。
不過這同樣也是一種警告,季景西在警告他,別亂說話。
想到還在家中因風寒而臥床的七妹妹,再看眼前似笑非笑看住他的景小王爺,丁大少聰明地決定暫時忘掉他們昨日所受之辱。有些人輕易惹不得,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先應付過去再說。
三人平靜地吃了一頓極豐盛的午膳,直到停了筷,丁書賢才試探般詢問其兩人上午的東市之行。
“這個啊,”季景西漫不經心地開口,“明城想找點香料玩玩,本世子便陪著去了。”
楊繾點頭,“早便聽聞宣城乃製香大城,今日有幸能得見,的確名不虛傳。”
能得信國公府嫡小姐一誇,丁書賢也與有榮焉,心中鬱氣頓時散了不少,“宣城的香的確能拿得出手,縣君既是喜歡,不如多選些,若有不便,隻管開口,在下雖不才,興許能幫襯一二。”
“那就先謝過丁公子了。”楊繾笑答。
一旁季景西隨性問道,“聽說這望江南乃是書賢兄名下之產?”
就沒見過誰這般直白的,丁書賢滯了滯,婉轉地承認了,“……小王爺感興趣?若是不嫌棄,書賢願轉贈於小王爺,就當給小王爺添些零花如何?”
季景西挑了挑眉,“這麽大方?不好吧。”
丁書賢擺擺手,謙虛道,“身外黃白之物算不得什麽,小王爺喜歡,拿去便是。”
這位丁家公子明顯是不了解季景西,不明白眼前這人在京城有多橫行霸道,若是知道,定然不會選擇同他意思意思謙讓。
隻見景小王爺微微驚訝地看了他兩眼,接著便灑然一笑,“那本世子就卻之不恭了。銀子嘛,總是不嫌多的。”
“……”丁書賢唇邊的笑意登時僵在了那裏。
幸好此時楊繾開了口,“你要來作甚?來了宣城還這般不著調!難不成還真讓人定期將賬簿給你送進京?你看嗎?丁公子不過謙讓,你還當真了不成?”
這話聽得季景西簡直要笑出聲來了。他的阿離實在太可愛了,怎的一片好心,說出來卻這般像是在配合他?丁書賢怕是要哭啊。
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臉色越來越僵的丁大少爺,季景西故意無奈地撇撇嘴,“好嘛,不要就不要。我這不是想著你愛收藏孤本真跡、稀奇香料什麽的,還打算給你分一份呢,免得你花銷還要走公中,多不自在。”
……當著丁公子這麽說真的好嗎?楊繾不讚同地瞪他,“別任性了,這可是宣城。”
這可是宣城!
瞧瞧人家明城縣君的話說的多漂亮!
可是縣君大人,你麵前這位,昨夜已經任性大發了你知麽?
丁書賢心中複雜至極,嘴上卻仍要順著對方的話往下說,畢竟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他自己活該受煎熬,“孤本真跡什麽的,不敢在信國公府麵前獻醜,但若說起稀奇香料,書賢自認還是能幫得上縣君的,不知縣君可有需要?”
“倒是都托給商會的首領了,丁公子有心。”楊繾道,“無功不受祿,別聽季景西胡說,丁公子莫要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四小姐太客氣了,。”丁書賢麵色稍稍好轉,心中卻是明白,自己今日定是要割下一大塊肉了,“實不相瞞,我同商會的首領有幾分交情,對方也願給在下些薄麵。縣君選香之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楊繾見他說的認真,不由為難地張了張口,“這……”
“縣君萬莫推拒,不然在下才是真真難過。您有所不知,在下父親當年曾蒙楊相點撥提拔,大恩無以為報,就當是府上的一份心意,縣君收下吧。您就算今日不收,來日我也是要上門拜訪的。”
丁書賢覺得自己心都在滴血,他今日真不該來,可該說的話卻還是要說,至少得收些利息吧?
楊繾下意識望向季景西,後者托著腮懶洋洋地笑看著她,仿佛在說,看吧,我沒騙你。
“那好吧,丁公子有心了,待楊四回去,定會對父親明言。”她斟酌著開口。
丁書賢心中大石終於徹底落了地,看來這位縣君也不是如傳言般木訥,該有的人情往來還是知道的,至少,父親交代的事他已經完整傳達到了。
隻不過,楊家小姐看起來也太過無害和天真了些,這般小兒科的安撫便能達到目的……丁書賢突然覺得,事情也太順利了些。
果不其然,他放心的太早了。
正當三人準備離開時,楊繾的丫頭急急忙忙衝了進來,見到自家小姐與景小王爺,張口便焦急道,“小姐,小王爺,不好了,咱們選的東西被人扣下了!商會那邊,首領也製不住那些個囂張的惡霸,無風都快忍不住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