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翻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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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望江南, 兩輛馬車同時駛向商會, 季景西楊繾在前, 丁書賢在後。馬車上, 白露言簡意賅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說白了很簡單,有人並沒有聽從商會首領的忠告,覺得“姬公子”是個人傻錢多的主,於是動了歪腦筋。商會首領不準掌櫃們亂抬價, 宣城下九流裏橫著走的地頭蛇們卻接到了消息,聯合那麽一兩個不安分的, 打算宰一筆這位僅僅一上午便豪擲萬金的外地人。
先前在酒樓裏,白露瞧著驚魂不定,可一上了車卻變了個人似的鎮定下來。她好歹是塵世子放在小姐身邊的人,又出身信國公府, 不可能遇著事就慌亂, 更何況那邊還有無風在周旋, 之所以做那般模樣,不過是因著提早知道丁太守的公子也在罷了。
先前在船上,小凡已經將話說的很明白,白露也是聽懂了的。太守府、望族、地頭蛇和商販, 是整個宣城內部自我運轉的一套規矩和體係, 這一潛在的規矩, 是由官府構建起來的, 自然由官家人出麵最為合適。
丁書賢畢竟是太守公子, 能撐起一個望江南酒樓, 足以證明他不是庸才。在宣城地頭上,無論是商會也好,下九流的幫派惡霸也罷,遇到這種事,太守府至少要有個合適之人站出來。丁書賢就很合適,身份不會太高,也不會跌份,更重要的是,那些人賣他的麵子。
要是楊繾與季景西不假借他人之手解決,也不是不行,他們,尤其是小王爺還怕過誰不成?他可是才剛剛洗刷了一遍宣城上流。可白露總是要考慮到信國公府,考慮到楊繾,考慮到還在宣城立足的別院眾人,因而並沒有貿然動手,隻循例回來通知了一聲。
這不過一件小事,連白露都能鎮定自若,季楊兩人自然也不會失了分寸,聽完後俱都是一臉的‘哦知道了’,轉頭便聊起了旁的。
楊繾在問季景西先前為何要針對丁書賢。
以她對季景西的了解,這人雖霸道又不講理,脾氣不好,還很惡劣,但卻不是無緣無故針對所有人的。能被他針對之人,必然是不得他眼,或得罪了他。而丁書賢,他們今日才見第二麵,哪來的深仇大恨,至於那般欺負他麽?
她用了‘欺負’一詞,可見方才在望江南,季景西做的有多明顯。
“我不是討厭他,我是討厭他全家。”
景小王爺耐心地給心上人解釋,順便再表明一次心意。
“丁誌學是令尊舊部,可你瞧瞧他們昨日做的都是什麽糟心事?你被那柳東彥嗆聲時,丁語裳當眾為難你、所有人都在逼迫你時,他們家有人任何一人出言維護過你嗎?這是對待一手提拔他的恩人之女的態度?丁誌學是不知你姓楊還是不知你是楊相女兒?”
他滿臉嫌棄地撇嘴,“這等忘恩負義的人家,爺瞧不上,順手坑他一把又如何?”
楊繾怔愣。
她沒想到眼前人竟是為了她,心中悄然流過一絲暖流,又忍不住喜悅,“這麽仗義呀……”
“廢話。”季景西沒好氣地白她一眼。也不想想是為了誰,換個人,他才懶得理。
頓了頓,他似是不放心一般又諄諄叮囑,“可別因著丁書賢話說得漂亮就真去令尊麵前為他們美言啊聽到沒?可長點心,別被人利用了都不知。”
楊繾被她說得臉頰微紅,著急解釋,“我沒有,我、我也是會說場麵話的呀!”
“真的?”季景西好笑地揚起眼尾。
“當然!”少女答得義正辭嚴,“你別以為我是傻的呀,我當然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那丁公子無緣無故對我這般好作甚?他定是把我當不知事的深閨女子哄。”
“不錯,有進步。”小王爺甚是欣慰,忍不住輕輕捏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我們阿離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楊繾頓時紅了臉:“……”
這個人好煩!!怎麽一言不合就亂說話呀,逗她上癮是不是?!
“你……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她底氣不足地威脅人。
“我不。”季景西又擺出了那副‘你奈我何’的死皮賴臉模樣,眼尖地發現她動了動手指,登時捂著胳膊往後躲,同時麵上甚是嚴肅地警告,“阿離,這個習慣不好!”
出師未捷的楊繾頓時僵住。
“……至少下次換個不疼的地兒掐啊,乖。”對麵人轉眼就又討好地對她笑起來,甚至伸出了另一隻胳膊。
可以說是極其縱容了。
同坐在馬車裏的白露簡直沒眼看,頭疼地忍著不斷跳動的太陽穴,假裝自己瞎了眼,心中默默演示起了回去後要如何在世子爺麵前花式請罪——世子爺,對不起,敵人太強,白露太沒用了,真的是攔不住……
沒多久馬車便停在了商會門口,季景西與楊繾都沒有立即下車,而是打發白露和小凡前去看看情況。隨後而來的丁書賢也很沉得住氣,正主不出麵,他也不貿然露麵。
小凡很快便去而複返,隔著竹簾給兩人回話,“……小姐,對方說您一次買的稀貴香料多了些,尤其是一味叫血碧華的,整個宣城籠統也隻能找出半錢來,懷疑您是來囤貨的,按規矩,得收稅。”
楊繾聽著,不由皺眉,“無稽之談。”
季景西安撫地拍拍她的肩,道,“商會首領怎麽說?”
小凡低眉順眼,“首領說這稅不該收,半錢的血碧華夠不上收稅的坎。隻是對方狡辯說這東西太難弄到,一次就搬空了全城庫存,擺明了是在惡意囤積。如今對方扣著東西不放,見稅給貨,商會首領也沒法子,他們平日走貨還要看對方臉色的。”
“要多少?”
“……一千兩,此乃總數。”小凡咬牙切齒,“小姐,少爺,半錢血碧華也不過三百兩,這明擺著是獅子大開口!”
這價錢,連季景西都冷笑起來,“果真是好大的胃口。”
對方明顯是仗著他們並非本地人,無根無萍,又瞧著年紀不大卻出手闊綽,怕是吃準了他們不敢在宣城鬧事。
“如果爺不同意呢?”
“對方說,不願交稅也行,拿方子來抵。”小凡氣得直跳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我家小姐的方子豈是隨隨便便能給出去的?!癡心妄想!”
血碧華這種香料極其稀有,唯有在嶺南地界能找出來,還極難保存,過了時限就變得一文不值,甚至極少有人知曉這是一種香料,如今已經沒人會用了。能夠用得起血碧華之人,除了要家底豐厚以外,手裏定然要有方子。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方子定然是失傳的古方。
對方的目的簡直昭然若揭,要麽,吞下苦果給銀子,要麽,貢獻出方子。古方的價值幾何,不用明說,那些個惡霸懂什麽?想要方子的定然是想製香的人。
還真是場連台戲啊。
“太過分了!”楊繾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般明目張膽仗勢欺人的,比之當初他們從穀中走出來,被過路商隊以貌取人都氣,真真是長了見識。
她不由得抿緊了唇,不經意就帶出了些許委屈來。
季景西一看,頓時心疼得不得了,“別氣別氣,氣壞了身子他們可不心疼,不過一件小事,不著急,看看丁書賢什麽反應。”
楊繾扁著嘴點頭。
吩咐小凡去丁書賢那邊交代一聲,季景西回過頭來便見楊繾滿臉都寫著‘不高興’,不禁失笑,“這下回去不會總訓我仗勢欺人了吧?”
“……”楊繾默了默,仍然氣鼓鼓,“你比他們好百倍有餘。”
此話一出,季景西頓時樂了,“哎喲寶貝兒,能從你嘴裏聽到這麽一句,我可真是值了。”
這時候還這般不著調!楊繾瞪眼。
“行了,衝明城縣君這句話,今兒本小王說什麽都得讓他們跪著將那半錢血碧華雙手捧到你麵前來。”季景西此時反倒不急了,盤著腿支著下巴笑,“再誇兩句唄。”
“別鬧!”楊繾羞紅了耳根,“才不要他們雙手捧呢……”
“也是,不能髒了你的眼,不然我不得心疼死。”季景西的諢話隨口就來,樂此不疲地笑看她一寸一寸紅了臉頰,“阿離沒事看我就行,我比他們好看。”
楊繾:“……”
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三言兩語間,季景西就將楊繾心中的鬱氣散了個盡,等她冷靜下來,已經能平靜對待那些人的無禮時,那廂丁書賢終於出麵了。
季景西於是下了馬車,將手伸給楊繾,後者抿了他一眼沒理,徑直將手搭在了白露手上。小王爺笑了笑也不介意,帶著她向那邊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熱鬧走去,“那些個人還不夠格同你我相爭,你權當看戲。丁書賢的態度某種程度上也是太守府的態度,你好好瞧清楚了。不過三教九流你沒接觸過,定然會有冒犯之處,若是害怕就躲我身後來。”
楊繾搖搖頭,“不怕,不過我聽你的,不說話。”
頓了頓,她又道,“你接觸過?”
季景西拿不準她這麽問是何意,卻還是誠實點頭,“嗯。”
“也是。”楊繾也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似乎有些感慨,“這三年,滿京城都是小王爺的美談,聽說你曾在明月樓住了三個月未歸家?也曾與人鬥氣,先後為好幾個名伶花魁一擲千金?”
“……”靠!
楊繾朝他眨眨眼,“我可不是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呀,小王爺。”
……敢讓他知道是誰說出去的,回京就打斷他的腿!
季景西頓時弱氣了不少,也顧不得什麽丁書賢什麽血碧華了,幾乎低聲下氣地求饒,“好冤!咱們不翻舊賬好不好?那都是少不更事……我如今可是乖的很,阿離你信我!”
“……”楊繾無辜地看著他。
她不說話,小王爺當即急紅了眼,“寶貝兒我真知錯了,阿離,好阿離,你信我,我跟你說那都是事出有因,不騙你!不行不行,回頭我得跟你好好說道說道……要不現在就回?”
少女默不作聲地睨他一眼。
好吧,眼前事要緊。季某人委屈地撇嘴,“那你得保證,回去好好聽我說。”
眼看他都快要急哭了,楊繾要笑不笑地抽了兩下唇角,這才不緊不慢地從鼻腔裏哼了一聲,算是應了他的話。
季景西頓時大鬆一口氣,不敢再亂說話,生怕多說多錯,索性老老實實埋頭往前走。
望著他僵硬的背影,落後半步的楊繾悄然低頭笑起來——讓你總拿話欺負我。
扳回一城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