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針鋒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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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那一晚是不是臨近占星台、腳下又是溫氏祖宅的土壤, 季景西竟然沾染了些許神棍特質。他說楊繾是要得風寒才甘心,翌日,楊繾便真的風寒了。

    不過小王爺自己也沒逃得過, 他也病了。

    用暗七和無澤私下裏的話來說, 有點活該,誰讓他們大半夜不安寢, 都跑去吹冷風……不過這話放到景小王爺那裏就換了種說法,曰, “連生病都陪你”。

    跑來瞧這兩個小可憐的靖陽公主聽了想打人。

    “我牙都要倒了, 求你閉嘴!”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偌大的暖閣裏,被禁足、還被越夫人強行裹成了個團子的楊四小姐正可憐兮兮地抱著藥碗吸溜著,對麵, 同樣被塞了個手爐的景小王爺麵對自家皇姐的嘲笑無動於衷,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麵前黑乎乎的藥汁上,滿眼的苦大仇深, 仿佛在看平生最大的敵人。

    他們三人都住客院,離得近,聽說楊繾病了, 季景西任性地頂著同樣的病症跑來陪她, 靖陽自然也坐不住。好在不是什麽太嚴重的風寒, 楊繾身子好,躺了半日, 精神尚可, 卻正煩悶, 幸的這兩人都來了,三人便消遣地坐下說話。

    “阿離你怎麽喝下去的?”季景西難以言喻地看了一眼楊繾。由於風寒的緣故,他的嗓音比之平日裏沙啞了不少,還帶著濃濃的鼻音,像一隻憊懶的貓,在軟綿綿地撒潑打滾。

    後者麵色如常地又吸溜了一小口苦得人發顫的藥,然後才操著一口比他好不到哪的澀啞嗓音不緊不慢答,“小王爺,甜言蜜語並不能讓這藥變得甘甜。”

    季景西頓時氣笑,“爺這是說給誰聽的啊!沒良心。”

    楊繾眨眨眼,假裝自己的確沒良心。

    夾在兩人中間的靖陽公主驚異不定地來回打量他們,“……怎麽回事,你們這是在我不知時發生什麽事了?”

    她本能地對目下暖閣裏流淌的奇怪曖昧氛圍適應不良,一覺醒來,不僅弟弟妹妹病了,弟弟妹妹還不避諱了???

    好、好大的打擊!覺得自己好多餘!

    “並未。”楊繾淡定地答了一句,重新專心致誌喝起藥來。

    “……”並未?合著他昨夜白親了?景小王爺委屈,可他不敢說。

    “不信。”靖陽撇嘴,“一個兩個病的這般巧,才不信你們沒什麽……不過你們不願說,本宮就不問咯,誰還願意聽是怎麽的。”

    季景西斜眼看她,“我怎的從皇姐你的話裏聽出了酸?別啊,克製點,阿離與我雖是在共患難,但皇姐你若是覺得受了冷落,想加入我們一起喝藥,弟弟也不攔著不是?”

    “喝你的藥吧!”靖陽二話不說照著他的肩狠狠拍了下去。

    紅衣張揚的季某人差點被她一掌拍進藥碗裏,慌亂地撐住身子,好不容易被轉移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藥汁上。見對麵兩人都瞧著自己,不得已端起藥碗試探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他臉色一僵,當著兩個姑娘家的麵,硬是艱難地咽下去,而後瞬間被苦得呸呸呸直吐舌頭,一邊找蜜餞一邊嫌棄的明目張膽,“鍾太醫是不是在故意整本世子?這藥是人喝的?”

    對麵端著藥碗的楊繾:???

    “……不,不是說你寶貝兒。”景小王爺迅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擺手。

    靖陽大仇得報,嗤笑道,“是不是故意整你我不知,但我知道,這方子不是鍾太醫開的。”

    兩個病人好奇地看過來。

    “是溫少主。”公主身邊的千紫好心地說出了答案,“越夫人說縣君您生病都是溫少主沒將客人安排周到,所以命其務必將您醫治好。”

    溫夫人口中的未盡之語,楊繾與季景西心裏都清楚是在說什麽,後者一聽方子出自溫子青之手,怒得一蹦三尺高,“本世子就知道溫子青瞧不慣小爺!這般苦的藥虧他能開得出!溫家還缺那幾錢甘草了?不行不行,寶貝兒你快把碗放下,咱不喝他開的,我讓鍾太醫另開一副給你,多加些甘草。”

    “溫少主還會醫?”楊繾沒理會無理取鬧的某人,見話題岔開便也不強求,徑直問道。

    靖陽公主點點頭,“據說醫術了得,不知和小孟比如何,侯爺與夫人都在我麵前作了保,我才同意的。你們二人這一路來都是鍾太醫照料,本宮想,能讓鍾太醫都點頭稱讚的方子,當是不差。”

    “真厲害。”楊繾由衷點頭。

    對麵,季景西含著蜜餞,忍了忍才沒當眾白眼,酸溜溜地撇嘴,“會醫了不起啊,你也會啊。”

    “我不會開方子,隻是粗淺涉獵罷了。”楊繾認真反駁。

    因著家中有一位久病的大哥,她對每個醫者都抱有敬重之意,南苑十八子裏,除了自家兩個哥哥和靖陽公主以外,她最敬佩的便是孟斐然。那時,季景西、蘇奕、裴青……等等等等,在她心中甚至都排不上號,哪怕小孟鎮日跟著小王爺瞎混,好好一個孟少主硬混成了紈絝,楊繾依舊最喜歡他。

    季景西也是知她這點小習慣的,因此聽說溫子青也會醫術,頓時覺得太陽穴都疼,如臨大敵般生怕心上人因著這一點,又高看對方幾分。

    “趕緊趁熱把藥喝了,再過半個時辰,溫少主要親自來給你們號脈。”靖陽提醒二人,“景西,尤其是你,多大人了怎的還是怕喝藥?”

    “我,不,怕!皇姐你別亂說!”季景西被自家皇姐措不及防地點破小秘密,氣得咬牙切齒。

    “怕喝藥?”楊繾詫異,“小孟平日裏給你開的安神方子你沒少喝吧。”

    ……沒少喝不代表喜歡喝啊傻丫頭。靖陽公主笑得一臉高深莫測,權衡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將這小子過去的糗事說出來。

    季景西簡直要被這兩人打敗了,堂堂八尺男兒,居然怕喝藥?說出去都覺得丟人,索性繃著臉不說話。

    他還發著低燒,素日裏已經美得天怒人怨的臉上隱隱透著紅,正經裏透著委屈的模樣看得靖陽忍俊不禁,就連楊繾都低低埋頭笑起來。

    景小王爺好氣哦,心一橫,端起藥碗一鼓作氣灌了進去,接著“啪”地一下重重將藥碗一擱,麵不改色地瞪向兩人。

    “行了行了,你不怕,行了吧。”靖陽不忍地拍拍他,“別憋著了,眼淚都要出來了哎喲,看把我們景西委屈的。”

    楊繾順勢推波助瀾地遞了顆蜜餞過來。

    季景西:“……”

    這日子大概是過不下去了……

    插科打諢地聊了半個時辰,溫少主準時地出現在了楊繾的客院。將人迎進暖閣,對方依舊一身飄逸的白衣,隻是背上多了個不大不小的藥箱,竟還真是來瞧病的,再往後一看,鍾太醫也跟來了。

    行醫治病,望聞問切,溫子青進門便先仔細打量了自己的病人,之後大大方方往三人麵前一坐,先是瞧向楊繾,片刻後又轉向季景西。

    “燕世子,請。”他示意對方伸手。

    季景西心裏一千萬個不情願,自打昨日知道楊繾同他在占星台上說了半天話,再看麵前人就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可靖陽和楊繾都在,他不想生事,簡單一權衡,懨懨地把手搭在了枕上。

    一旁的靖陽公主看在眼裏,略微驚異地挑了挑眉。

    溫子青話少,做事又心無旁騖,用了較長的時間號完脈,沉思片刻,一言不發地在紙上落筆。剛一寫完,身後的鍾太醫便開口請求觀摩一二。

    他沒有立刻動作,隻望向季景西。

    “可。”景小王爺懶洋洋開口。

    他的身子向來是孟國手和孟斐然親自調養的,其他禦醫平日連碰都碰不得他,也就是如今出門在外,鍾太醫又是信國公府的人,季景西看在楊繾的麵子上才沒有計較太多。

    溫子青雖是醫者,卻沒有擅自做主,這一舉動做得妥當至極,真真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不僅是靖陽和鍾太醫,連季景西都不由高看了他兩分。

    大方地將宣紙遞過去,溫子青隨後轉向楊繾,後者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卻沒出聲,隻默默伸出了手。

    結果還未等溫少主將一方雪白錦帕搭上她的手腕,橫裏便忽然伸出一手,搶先一步搭了個帕子。

    “不用勞煩子青兄了,她用這個便好。”季景西笑笑。

    溫子青不得不頓住動作,挑眉看了一眼施施然坐回原處的景小王爺,目光一轉,落在了在楊繾手腕上那方一看便是內廷出品的極品雲錦帕上,在一角的‘景’字上停留片刻,漠然地斂了眸,動作自若地將自己手中的錦帕收起。

    給楊繾號脈要比季景西快的多,溫少主很快便收了手。楊繾在一旁大方地看著他落筆寫方子,每一味藥都在她的料想之中。

    方子並不出挑,就是普通的風寒之症所用,倒是溫子青的字,遒勁有力,漂亮至極,乍一看,與她的字有些微形似之處,但卻比她更加鋒芒畢露。

    楊繾的字雖脫胎於溫解意大師,但漫長的習字生涯裏,也受到了不少人的影響。楊霖與楊緒塵都是一手好字,耳濡目染,也讓她的字沾染上了那父子倆的特點,絲毫不像女子,卻比男子多了幾分柔勁,一筆一劃都賞心悅目又獨特至極,隨著她年紀漸長,已漸漸有了自己的風格。

    “敢問溫少主,小王爺的方子與我的,有何處不同?”她道。

    溫子青不疾不徐地放下筆,見季景西無動於衷,便答,“多了幾味安神的。”

    楊繾點點頭,不再多問。一旁的鍾太醫則對著上一張方子嘖嘖稱讚,“溫少主這般年紀便有如此醫術,比之孟少主也有過之而無不及,著實厲害。”

    “過獎了。”溫子青淡淡頷首。

    “不不不,這方子的確好,有幾處甚是妙哉啊!”鍾太醫對手上的藥方愛不釋手,“小王爺,可否容臣親自給您抓藥煎藥?”

    季景西慵懶地抬抬眼皮子,“準了。”

    “多謝小王爺。”鍾太醫說完興致勃勃地抓著方子離去,留下溫子青還坐在原處,對上了正對他笑得格外燦爛的靖陽公主。

    暖閣裏安安靜靜,左手邊的季景西有些昏昏欲睡,撐著頭無聊地把玩腰間的繩紋佩,右手邊,楊繾乖巧地窩在厚厚的絨衣裏,隻露出半張小臉。溫子青沉默半晌,淡淡道,“公主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靖陽公主爽快地選擇了開門見山,“既是來了曲寧,若是不拜見帝師,實在太過失禮,溫少主可願幫本宮引薦?”

    溫子青麵不改色,“怕是要讓殿下失望,祖父不在家中。此時節,他老人家在一丈峰上。”

    靖陽公主唇角的笑微微一僵,“一丈峰距此也不算太遠。”

    “祖父靜養時,不見外客。”溫子青答得平靜至極,“殿下即便見不到祖父,也算不得失禮。”

    他的話,令靖陽漸漸收起了唇邊的笑,“本宮依然覺得應當拜會帝師他老人家。”

    溫子青斂眸不語。

    “……那溫少主可否告知本宮,究竟如何才能見到帝師?”靖陽深吸了口氣。

    “殿下恕罪。”溫子青淡淡開口,“即便在下告知您,祖父願不願意見,卻並非子青能做主。”

    靖陽擺手,“無妨,你隻需告訴我就好。”

    溫子青沉靜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公主來曲寧,是特意來見祖父的?不見到人決不罷休?”

    “對。”靖陽定定回望他。

    白衣青年點點頭。

    他的神色,動作,語氣都太過自然,仿佛上麵那些話隻是例行的通知,沒有任何阻止之意,“祖父就在一丈峰,您自去便可。至於祖父見與不見,恕子青無法明言。”

    靖陽公主頓時鬆了口氣,“有這句話便足矣,多謝溫少主。”

    雖說事情進展的極為順利,可在座誰都知道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困難。楊繾忍不住捏捏她的手,甜甜一笑,“那我陪姐姐一起。”

    靖陽感動地回握她,剛想說什麽,一旁的溫子青便突然道,“四小姐若要見祖父,待你痊愈,我送你上一丈峰。”

    此話一出,在場人均是一愣,季景西驀地睜開眼睛冷冷看過去,“溫少主這是何意?”

    溫子青波瀾不驚地對上他,“字麵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