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教壞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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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回來後, 幾乎全程都在擔憂地嘮叨自家主子,順帶刺兩下某小王爺, 那模樣, 好像季景西拱了她家白菜一樣。

    景小王爺秉承著‘她瞪任她瞪, 清風拂山崗’的良好心理素質, 硬是頂住壓力,一邊欣賞自家寶貝兒梳頭,一邊當著楊繾主仆的麵詢問起情況。

    答他話的是無風。

    他這幾個暗衛各有所長:無霜身手最好,無風腦子靈活,無澤別看年紀小, 最是心狠手辣,無雪則精通易容和情報。

    這幾人雖隱隱以無霜為首,大多時候出麵的卻是無風。季景西當主子很大方,許多時候樂意給無風放權,後者也沒讓他失望,至少今日之事做的不錯。

    無風了解季景西, 知他若非必要, 不會誤了時辰。因此當他在臨近正午時還沒見著人從靜室出來,便明白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了。

    他首先去回稟了七殿下等人, 曰丁七小姐那邊收尾時出了些小變故, 明城縣君拿不準, 他家主子便留下幫個手, 特來說一聲, 若能趕回來, 自會前來。對七皇子等人可能會問什麽也提前想過,應對得甚是得當,絲毫沒有引起眾人懷疑。

    之後,無風讓無雪先一步追上白露,交代她不論到時丁語裳如何,都要將她變成自己對七殿下等人說的那個模樣,且讓人先將丁七控製起來,沒有第一時間送回信國公府。

    這與季景西交代無霜的差不多,除了白露需多跑一趟以外,旁的都已提早布置好了。

    季景西聽完,滿意地點點頭,“這會季玨他們午膳當是用完了。”

    無風站在門外,不敢朝屋裏看,隻低著頭答,“殿下安排了客廂,已是歇下了。楊六小姐那裏有三公子陪著,孟少主與裴小侯爺則去了後山亭子賞景。”

    “可有問起?”

    “有的。屬下自作主張答複說您二位先一步下山了,因為丁七小姐昏迷,縣君……”無風悄悄瞥了一眼楊繾所在方向,“縣君說不想年節期間出人命,因而已將人送了醫館。”

    “醫館?”季景西差點笑出聲,“你小子倒是會找地方。”

    無風撓了撓臉,笑嘻嘻道,“主子放心,是信得過的,暗七姐姐和無雪守著呢。”

    這廂,楊繾收拾妥當走過來,“丁語裳真暈了?”

    無風眼觀鼻鼻觀心,“回縣君,暈了。不過縣君放心,人還活著,隻是興許會落病根。若是您覺得麻煩,回頭找孟少主要個方子就行。”

    楊繾點點頭。她不關心丁語裳會不會落病,隻要人沒死就成。

    “我們下山?”她轉而望向季景西。

    “走吧。”景小王爺起身,“既是要教你,總不能隻說不做。無霜備車去別院,無風去將丁語裳拎過來。”

    兩個暗衛均領命而去。

    來時季景西乘坐的馬車在無風回稟七皇子前就已不在山上,此時無霜不知哪找來了另一輛毫無標識的馬車,載著眾人直奔城郊那座皇家別院。

    他們速度要比無風快,因而到別院後,季景西便先讓楊繾去歇著,後者折騰了這半日的確乏累,居然真歇了個午覺。

    待她醒來時,時間已走向未時末。簡單梳洗後,便有人前來引路。

    一進暖閣,撲麵而來的暖意令楊繾微微有些不適,身邊的白露也略驚訝,“真不愧是皇莊,居然鋪了地龍。”

    前頭帶路的婢女掩唇輕笑,“倒也不是每個皇莊都如此。縣君有所不知,咱們這邊下頭是溫泉,改動起來方便,實則地龍鋪起來極是麻煩,宮裏也不過慈鳳殿、榮華宮、勤政殿等處才有地龍呢。”

    楊繾點頭,“是這個理。”

    燒炭火的地龍很容易因通風不暢而出事,想要鋪就,需要前期大量的設計和準備,花費也甚是巨大,以現時條件還很難普及。除了皇宮,楊繾還真沒見過哪家有的。

    “小王爺真財大氣粗。”白露也明白這些,不由撇著嘴感慨了一聲。

    “這位姐姐是從宮裏出來的?”楊繾則看向帶路的婢女,後者訝異地看她一眼,恭敬回道,“縣君好眼力,婢子原是慈鳳殿放出來的。”

    怪不得一舉一動都甚是得當,太後果真寵季景西,連放出來的大宮女都願送他。

    說是暖閣,實則此處的大小都快趕上一個普通的前廳,楊繾繞過了屏風才瞧見等在那裏的季景西,後者換了身衣裳,此時正托著下巴翻看麵前的一隻竹簡。

    聽到腳步聲,他抬頭,“醒了?來吃點東西。”

    楊繾於他對麵跪坐,對安排並無異議。先前領路的婢女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人端著準備好的吃食魚貫而入。

    “多謝芳儀姐姐,這兒不勞您照應了。”季景西對她笑了笑。

    芳儀點點頭,似是揶揄地在兩人之間掃了一圈,最後意味深長地朝季景西眨眨眼,“小王爺、縣君慢用,有事喚我即可。”

    季景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難得安靜地沒有多說。

    飯菜並不豐盛,隻是尋常的清粥小菜,不過味道極好,楊繾吃的很開心。食不言,直到放下筷子漱了口,著人撤下餐食,她才抬眸望向對麵人,“丁語裳呢?”

    “早來了。”季景西好笑道,“不著急,讓她等著便是。你先來瞧瞧這個。”

    他將先前翻看的竹簡遞了過來。

    楊繾一邊看一邊聽他解釋,“此竹簡還有一份紙質的,內容一模一樣,出自宣城那位地頭蛇橫老大之手。此人先前倒是小瞧了他,瞧著五大三粗,實則心細,上麵記著的都是這些年他同丁誌學來往的每一筆‘稅銀’分配。”

    這可了不得!楊繾驚訝地看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回竹簡,上手摸了幾下,湊近聞了聞,“這不是近一年的?”

    單從竹簡入手的觸感與其上的墨跡刻痕來看,隻怕至少有三年之久了。

    季景西點頭,“丁誌學任宣城太守雖才兩年,但他們打稅銀的主意卻還要更早,興許從令尊離開宣城後就開始蠢蠢欲動了。我猜,他們是一直等到令尊之後的那任太守任期滿才開始的。”

    橫老大此人,也不知到底是膽子小,還是從一開始就不信任丁誌學。雖然宣城稅銀已被他們壟斷多年,經手的銀子不知凡幾,可橫老大依然不論大小每一筆都記下,怕紙張易失,還不計麻煩地從一開始便做了兩手準備,紙質一份,竹簡一份。

    當初季景西隻拿到了紙質的那份,但回京的路上他又派人回去敲打了對方一番。果不其然,年節之前,便有人將竹簡也送了過來。

    自從那日,商會吳會長與橫老大在宣城別院見過季景西與靖陽之後,兩人心中便都明白,稅銀之事是絕不可能瞞過京裏的大佬們了。看就看這兩位貴人打算如何,是不願多管閑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分一杯羹?還是幹脆一窩端?

    除了最後一種結果,其餘的橫老大都能接受。

    他這些年同丁誌學狼狽為奸,撈得太多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如今踢到了鐵板也隻能自認倒黴。季景西等人從宣城離開、北上回京時,吳會長便曾就此事細細與他分析過,除非他有本事將公主、景小王爺、明城縣君都攔在回京路上,否則旁的人不提,楊相公是定然會知道的。而楊相公一旦知道,就意味著他們的死期也到了。

    橫豎都是死,死前坑一把丁誌學,順帶讓自己戴罪立功豈不是更好?

    再說了,楊相素來仁慈,能不株連絕不濫殺無辜,橫老大若是能戴罪立功,他手下的一幹人、姘頭、家人……說不定都能保下來。

    橫老大也不是什麽泛泛之輩,雖然想明白了,卻也不願就此撕破臉。可就在他猶豫之時,他與丁誌學卻忽然鬧出了矛盾。

    矛盾起先並不起眼,不過是他手下有人不守規矩犯了事。原以為關上兩日,上下打點一番就行,誰知最後居然牽扯出了他——有人說他不滿丁太守每年占的份額太多,早就私下克扣了至少兩成,還記在了賬簿。

    ……賬簿!丁誌學這才得知橫老大居然有賬簿!

    這一下便捅了窟窿,橫老大當日便也被尋了個由頭跟著下獄。不僅如此,丁誌學還以他八十歲老母為質,威脅他必須交出賬本來。可賬本他早就給景小王爺了,當初季景西走時就帶走了紙質,隨後橫老大覺得風聲不對,趁著吳會長要年節進京打點,連竹簡也一並給捎去了……

    再之後,竹簡就到了季景西手裏。

    聽完對方簡短的講述,楊繾神色複雜,“……是你給丁誌學放的消息?”

    季景西托著腮看她,“你猜?”

    那就是你了。

    “怎的做了這麽多啊。”她感慨,“你那時就想收拾他們了?”

    季景西笑起來,“當然沒有。我起先隻想給他們些教訓,若是能亂起來最好,亂不起來也無所謂。不管怎樣他們都曾對你不敬,總不能這麽輕拿輕放了。如今這情況,算是無心插柳吧。”

    楊繾被他這意有所指的話說得臉熱,定了定神才問,“那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呈給皇上嗎?”

    “這要看令尊的意思。”季景西正經起來,“直接將證據呈給皇伯父,差事多半會落在太子堂哥身上,季珪想來不會動丁誌學,多半會將橫老大拉出來頂罪。若是令尊主導此事,結果興許會不同,端看他老人家想不想要保這個舊部了。”

    “若是父親想保呢?”

    季景西歎,“那就隻能本小王親自出馬搏一搏了。反正一口氣解決丁家才是我的目的,放虎歸山、打草驚蛇不是我的風格。”

    “你要主動請命領這個差?”楊繾愣,想到嶺南的情況,又皺眉,“不好做。那邊本土的世族也有參與其中,你怕是動不了他們。而若他們聯手保丁誌學,你也無法。”

    季景西定定看著她,好半晌才又歎了一聲。

    “歎什麽?”楊繾疑惑。

    “不太想同你說這些。”季景西有些尷尬,盡量組織著字眼,“這麽說吧,去過嶺南的除了老六,還有靖陽與我。若皇伯父知道這其中還有世族牽扯進去,我再態度堅決些,把差事攬過來還挺容易的……不僅容易,皇伯父還會給我放權。寶貝兒,你仔細想想,我去做這件事,挺合適的。”

    楊繾微微一愣。

    皇上,世族,丁誌學,景小王爺……

    宣城稅銀之事,說白了不過一件貪腐案,直接牽連的是宣城太守丁誌學和地頭蛇橫老大。但這個賬本上,除了這兩方,還有涉事的宣城幾個本地大族,而皇上不會輕易放過打擊這些大族的機會。

    季景西呢?他乖戾無常的脾性,說一不二的行事作風,狠辣的手段,強大的背後勢力……再加上無官無職無派別,放出去就是個人形殺器啊!哪怕對方牢牢織就了一張網,這人都能毫不猶豫說撕就撕!想跟他講道理?別鬧了。

    還真挺合適。

    不,可能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不過我不太想去。”景小王爺一言不合耍起了無賴,“嶺南那地兒,世族勢力很強,僅次於江南。我還沒把你娶進門呢……不想這麽快就被打上‘世族殺手’這種奇怪的名頭,聽著挺厲害,其實麻煩死了。”

    楊繾瞪大眼睛,算是明白他為何說不想與她談這些了,“你……別不是還要動手吧?”

    “不然呢?”季景西挑眉,“想最快速度解決,兵不血刃是不可能的。別這麽甜啊寶貝兒,我像是那種會與人好好坐下來說話的?”

    少女目瞪口呆。

    這讓她怎麽說?她好歹也出身世族啊……

    這下,楊繾也尷尬了。

    “嗨呀,就說不能與你說這些。”季景西摸摸鼻尖,“你別這麽看我,我不仇世族,真的。”

    “……”

    靜靜打量著眼前人,仍舊是一身張揚的紅衣,雌雄莫辨的臉,一舉一動都熟悉至極,每句話都帶著強烈的個人風格……

    楊繾這才恍然意識到,季景西還是季景西沒錯,可他姓季。

    “我知如今世族裏也良莠不齊……”她努力地組織著措辭,語速極慢,似乎也是在找理由,“有些蛀蟲的確需要整治拔除,嗯,不如說許多風氣的確不太好,世族也並非都光風霽月……”

    季景西被她這小心翼翼的模樣逗得哭笑不得,心底驀地軟下來,“好了好了,我知你何意,不說這些好不好?我不想你這般操心,這本不該是你的責任。莫要將旁人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嗯?”

    楊繾羞愧地低下頭。

    “哎哎,別這樣。”季景西索性挪到她身邊,把人抱進懷裏,“阿離,莫要想岔了,弘農楊氏雖是天下世族之榜,但人心卻不可操控。每一方都是有好有壞的,世族裏有德厚流光者,自然也會有貪得無厭輩。世事無絕對,別說天下,就是小小一個府裏,不都魑魅魍魎人生百態?想想裴青他們家,是吧?”

    楊繾:“……”

    忍不住撲哧笑出來,她抬起頭,“好好的,你拿子玉哥哥家為例做什麽?這麽多年了,怎的還沒嘲夠啊。”

    “他家我能嘲一輩子,裴子玉可長點心吧。”季景西不掩嫌棄之意。

    見她麵上散了失落,他故作無奈地攤手,“你看吧,我本來不打算同你講,你偏要問,我又舍不得不教你,這一教就出事。往後你還學嗎?”

    楊繾抿唇思忖片刻,鄭重點頭,“要的!”

    真是又想氣又想笑,季景西愣了片刻才故作頭疼地揉太陽穴,“哎我的姑奶奶,你學什麽不好,非學我,不怕把你徹底教壞了?”

    楊繾愣愣地眨眼,“教不壞的吧?我脾氣比你好,家教比你嚴格,書讀的比你多,君子六藝比你強,性子也已定,就算近墨者黑也不會黑到哪去。”

    季景西:“……”

    還能不能好?說這話你良心不會痛嗎寶貝兒?!

    日子過不過了?

    我不要麵子的啊!

    “咳。”他一本正經地起身,“走吧,去瞧瞧丁語裳。”

    楊繾:……居然若無其事裝聽不見了!

    默默起身跟在他身後,季景西著人抱了個厚厚的大披風給她,將人裹得嚴嚴實實,又塞了個手爐,這才準她走出暖閣。

    丁語裳被關在一間暗室裏,兩人到達時,守在門前的無雪笑嘻嘻地見了禮。季景西則停了步子,“我就不進去了。”

    楊繾抬眸看他。

    “會威脅人麽?”他好笑地看著麵前的少女,“給你定個目標,要讓她將今日之事全攬在自己身上,回去以後要說是她自己不小心摔進清靜泉的,與你無關。做得到麽?”

    楊繾:“……我試試?”

    景小王爺表示她這態度實在令人擔憂,“盡力而為。”

    少女點點頭,深吸了口氣,剛打算推開門,又回頭看他,“那……我進去了?”

    季景西:……怎麽辦,更不信她了。

    “要不算了,也不是非要你親自去。”他心軟。

    楊繾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搖頭,“我想試試。”

    好吧。季景西不得不多說兩句,“放手去做無妨,隻要人沒死就成,最好傷得讓人查不出。唔,實在做不到也沒事,有我幫你兜著底呢。”

    楊繾被打開了新世界:“還要動手啊?”

    季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