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有客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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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陽疾步走出側院,她步子邁得又快又大, 皮靴在回廊上踏出聲聲急促的響動, 一身甲胄未卸, 掩在鎖甲下的傷口在動作間隱隱作痛, 卻絲毫顧及不上。

    她不敢確定, 全憑一腔直覺,直到穿過石拱門, 目光所及之處出現一抹純白披風的清臒背影,才驀地站住腳, 呼吸陡然停了下來。

    那個背影極其熟悉,多年來不知被她描摹過多少遍, 隻消看一眼便能確定自己沒有認錯。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消失, 對方不緊不慢地收回了研究簷角紗燈的視線,以一種在靖陽看來從容到近乎緩慢的速度轉過身。滿院懸掛的紗燈將府衙前院照的燈火通明,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薄暈, 就連記憶中永遠透著病氣的蒼白臉龐都因此多了幾分暖色。

    麵對靖陽滿臉寫滿的震驚, 對方並不急著開口, 而是先將她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透過所見一條條印證心中猜想,然後才說了久別重逢後的第一句話。

    “傷好了?”

    “……尚未。”靖陽於怔愣間回答, 甫一開口,先被自己沙啞的聲音驚了一下。

    聽到這個還算誠實的答案,對麵人似是有些滿意,又有些嘲弄地勾了勾唇角, 還沒等他說什麽,靖陽又略帶急切地補充,“不過已經好了許多,大夫說隻要不輕易動武,再養三五月就能與平日無異,不會留有後患。”

    青年不由挑起了眉。

    簡短的兩句對話讓鼓噪得過分的心跳迅速平緩,靖陽從震驚中脫離出來,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忍住疾步上前,激動,卻不自覺帶上幾分斥責地開口,“你怎麽一聲不吭就來了?你出京,信國公可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個病人?你大病初愈,身子怎能承受長途跋涉?此處是何等貧瘠之地,為何要來受苦頭?”

    一邊說著,她飛快出手握住眼前人過分削瘦的腕子,果不其然入手一片冰涼,登時又是一陣氣急敗壞,二話不說解了披風往他身上裹。

    八風不動地任她動作,辛苦多日終於站到想見之人麵前的楊緒塵微垂下眸,看著眼前人近在咫尺的鼻尖,極有耐心地等著她顫著手指將披風係帶打出一個差強人意的結,這才抬手攥住她。

    靖陽訝異抬頭,卻在下一秒措不及防地被人猛地往前一拉,緊接著唇上便是一痛。

    楊緒塵攥著她的力道超乎平常地大,吻又深又重地壓上來,如海般翻湧的情緒裹狹著秋夜入骨的寒氣鋪天蓋地傾瀉而下。靖陽隻驚訝了短短一瞬便回神,不甘示弱地環上他的頸,用力加深這個吻。

    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閘口,他們吻得並無章法,卻動情投入,而這亦是兩人表明心跡後第一次漫長且充溢各種深重情緒的親吻。好一會兩人才堪堪分開,急促紊亂的呼吸晨鍾暮鼓般在耳邊不斷放大,混雜著清晰的心跳,組成了這一刻周遭過分的沉默。

    剝離鎮定持重的外殼,楊緒塵終於在靖陽麵前無可避免地顯露出一絲隱藏於內裏的尖銳與危險,他扣著懷裏人,抵著額,唇齒斷續相接中傾瀉出**的威脅之意,“……季君瑤,是不是我不親自來一趟,你永遠都不會親口告訴我你受傷了?”

    已經氣到連名帶姓喊人的地步了?

    靖陽僵了僵,後退一步拉開兩人距離,對上他眼底的滾滾暗色,不得不討好一笑,“怎麽會!我是那種人嗎?塵兒你誤會我了,真的!誒你看,要不咱們進屋說?這外頭挺冷的,漠北這天就這樣,一到晚上就冷得過分,可別凍壞了你……”

    楊緒塵定定看著她,還停留在女子頸邊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她露在外的肌膚,激得靖陽頭皮陣陣發麻。他毫無預兆地笑了一聲,忽然單手撥開她的領口,手指靈巧地往衣襟裏一鑽,在她猛然一抖中輕飄抹過肩頭顫栗的肌膚,而後迅速撤離。

    瞥了一眼指尖沾染的赤紅血色,楊緒塵眼底終於浮現出明顯的冷嘲,“……好了許多?”

    靖陽公主理虧地抿住微腫的雙唇。

    行吧,傷口開裂,的確是她不爭氣,被抓個正著也的確讓人無話可說。

    ……

    偏廳裏,溫子青麵無表情地放開季景西,在對方冷漠的注視下淡然開口,“幸也,暫未發現染病征兆。”

    還好!

    廳內幾人都大大鬆了口氣,楊繾放下心頭大石,感激地望向溫子青。兩人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中間忽然被橫插一杠,卻是季景西一把將楊繾拽到自己身邊,“沒染病是爺自己防範得力,你對他表達什麽感激?”

    楊繾不得不收回目光,對上季景西卻又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敢說?”

    “……不敢。”景小王爺咬牙切齒地認慫。

    溫子青的目光從少女身上移開,大喘氣地說完下半句,“不過,以防萬一,燕世子這幾日還是繼續深居簡出為好,輕易莫要靠近他人。其他進過城外營地之人均要實施隔離,府衙內也應即刻開始焚煮艾、柏。”

    季景西:“……”

    楊繾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被抓得死死的腕上。

    季景西默默咬緊後槽牙,不但沒鬆手,還抓得更緊,“多謝國師提醒,府衙內焚煮艾、柏本世子同意了,不過太醫也說過,此疫病潛伏期隻三日,三日不發病便是無礙。國師對本世子的擔憂,本世子心領了。”

    他每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楚,溫子青直直看了他幾息,微微頷首算是勉強接受。

    季景西在這場交鋒中小勝一籌,得意地收回目光,一轉頭,卻見楊繾一臉赤誠,“溫喻的醫術不比太醫院太醫差,他既這般說了……”

    這話聽得人簡直氣衝天靈蓋,景小王爺一臉不可置信。敢情他全副武裝地見了新任太守一炷香,又清減斷食三日洗刷感染嫌疑,到頭來都是做的白工是吧?

    “到底站哪邊啊你。”他好氣又好笑。

    楊繾一頭霧水:為何我就非要在你與溫喻之間選一個站邊了?你到底在跟他計較什麽?

    “行行行,聽你,你說如何便如何。”季景西妥協,“明城縣君有令,本世子莫敢不從。”

    裴青實在看不得他這副狗腿樣,開口轉移話題,“對了,殿下方才走得如此匆忙,你們誰知道是怎麽了?”

    話一出,果然吸引了幾人注意,紛紛望向季景西,等他給個說法。後者這才想起還有件緊要之事,臉色微變。

    半晌,季景西心虛地摸了摸鼻尖,“……應該是有客臨門,皇姐去見了。”

    結果最後他們也沒等到臨門之“客”,靖陽一去不返,幾人不敢擅自打擾,隻好各自離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楊繾才在前院政務廳見到了那位“貴客”,當場被震得無以複加。

    “……大哥?”

    晨光熹微中,楊緒塵身量挺拔,立於廊下,眼眸彎彎地望過來,“嗯。”

    楊繾倒吸一口涼氣,確定不是眼前出現了幻覺,當即便提起裙擺一路小跑至人麵前,激動異常地抱住來人,“真的是兄長!”

    楊緒塵被撲了個滿懷,往後退了兩步才穩住她,眉眼間布滿笑意,“是我。”

    楊繾興奮得忘形,直拉著他不放,“大哥何時來的?身子可還好?近來有沒有好好吃飯喝藥?阿離好高興啊,居然能在此處見到兄長!”

    “好,大哥一切都好。”楊緒塵縱容地任她鬧騰。

    讓人在麵前立好,他仔細打量著眼前人,細心為她扶正發髻上的玉簪,好一會才心疼地皺眉,“瘦了。”

    楊繾眼圈紅紅,卻還是一個勁地把臉往他肩裏埋,聲音小小地撒嬌,“還黑了呢。不過阿離無病無災哦,康健著呢。”

    “我家阿離受苦了。”楊緒塵歎息著拍著她的後背,他們家捧在手心裏的嬌嬌娘,自小到大何曾有過這麽長時間的清苦日子,“不過瞧你精神如此好,大哥也放心了。”

    少女揚起小臉,“我一切都好,這段時日還學了好多東西呢。”

    “那就好。”楊緒塵正經八百地點頭,“可以暫且留季景西一命了。”

    楊繾:“……”

    正乖乖聽話在自己院子裏“深居簡出”的小王爺:……怎麽突然鼻子有點癢?

    把人迎進屋內,楊繾殷勤地又是端茶又是遞水,嘴上一刻不閑,“大哥是與季玨等人同行來漠北的嗎?父親母親可知你出京了?一路可有什麽波折?”

    楊緒塵好脾氣地一一作答,“的確有受七殿下與武義伯的照拂。你多日不歸,大哥終究是不放心,臨行前已是征得父親同意了。”

    “大哥也太不重視身子了。”楊繾心疼的不行,“京城至漠北路途遙遠,即便放在平日也太過奔波了,您大病初愈,怎能受這般苦?更何況如今北境受災嚴重,沿途還有不少疫區……昨日我才聽聞賑災隊伍出了事,即便您如今好好的,阿離還是後怕。”

    楊緒塵的病乃是胎裏帶出來的,天生孱弱,以前病的最嚴重時連床都下不得。距離他上一次走出京城都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別說是漠北,便是他說想出京走走,整個信國公府上下恐怕都得提心吊膽。

    一想到他就這麽來了漠北,楊繾就後怕得心都要跳出來。

    “哪有你說的那般可怕?”楊緒塵好笑地點她鼻尖,“你大哥我可是比你舒坦多了。”

    信國公府世子離京,怎可能悄然無聞?自然是大張旗鼓,隨行眾多,楊霖恨不得搬空半個國公府為他保駕護航!他當然也不會昭告天下自己要來北境尋人,行的還是楊繾當初掩人耳目的

    路子,對外宣稱至崇福寺避暑清養,為此皇上還特地給了他恩旨。

    隻不過離開崇福寺時,他已不再是信國公府世子,而是一支龐大“商隊”的少主。

    “商隊”離京的時間比賑災隊伍早了近半個月,然而即便如此,最後也還是沒能比季玨等人快多少,入北境府沒多久便遇上了。於是他便也順勢接受了季玨的同行之邀,大大方方地借“天子特使”的東風。

    賑災隊伍裏有信國公世子,自然一路行得格外小心,索性彼時離平城也沒多少距離,倒也不會耽擱趕路。

    他身子骨不好,人盡皆知,一路上季玨與新任北境府太守都恨不得將他當精貴的易碎品供起來,一丁點苦累不敢讓他受,吃住都是最好的,比季玨都要精細。若說整個賑災隊伍裏誰最不可能染上疫病,那必然是楊緒塵。

    即便如此,謹慎起見他也喝了一段時日防疫的藥湯,經太醫確認後才入的平城。

    不過長途跋涉對楊緒塵來說終究還是勉強,之所以昨日不見楊繾,也是因著他有些低燒,怕她擔憂,不得不休息一夜,緩過精神才來。

    “大哥來漠北,是不放心靖陽姐姐嗎?”楊繾問。

    提到靖陽,楊緒塵唇邊的笑意微斂。

    不論是最早收到她與季景西受傷的消息時也好,後來楊繾到平城後送回的信也罷,雖都在說靖陽一切安好,可終究比不得他親眼所見。

    也正是由於他昨夜親眼見了她身上那幾道致命的傷痕,才得知看她當時有多危險,又是受了多大的苦才撿回一條命。

    “不放心她是其一。”楊緒塵淡淡,“此行漠北,大哥還有一事要做。”

    “何事?”

    青年抬起頭,溫和卻不容拒絕地直視著眼前少女,“阿離,你該回京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假前一天就開始寫,結果寫了一天兩夜也沒寫完,反而跑去磕cp了。

    還磕得特別zqsg……

    感覺自己傻兮兮的。

    決定趁著假期多寫點,大家記得關注我微博,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突然刷出更新提醒了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