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拘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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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夜懷央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火,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大老遠就能聞見那股燒焦的味道,十分刺鼻,而且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辭淵從府外一路疾奔至浮玉軒內,剛進門就看見夜懷央坐在廊下怔怔地望著北邊,原本清澈的眸子已經化作一汪深潭,泛著幽黑的色澤,就像此時的天空一樣。他唯恐驚了她,放輕腳步走到台階下,還沒出聲她就已經轉來了視線。

    “如何?”

    辭淵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沉吟片刻,用最委婉的口氣說道:“回小姐,火勢還是很大,暫時沒有發現生還者。”

    “連你也開始糊弄我了。”夜懷央嘴角輕輕一扯,遲緩地起身走到他麵前,字字覆冰含霜,冷冽而蕭瑟,“辭淵,我要聽實話。”

    此話一出,辭淵立刻單膝跪在了地上,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後頸和肩胛都繃得極緊,半晌才微微一鬆,喑啞的聲音隨之逸出喉嚨。

    “屬下剛才偷偷地潛入了火場,發現謝家所有的人都癱倒在地不能動,就這麽活生生地被火燒著,屬下將一個傷勢較輕的拖到空地上詢問,他說是謝思在井裏投了軟骨散然後指使手下放火,至於謝邈和謝芸……恐怕早已慘遭毒手。”

    夜懷央猛然一顫,思及剛才聞到的竟都是人肉被燒焦的氣味,頓時忍不住幹嘔起來。

    “小姐!”

    月牙衝過來扶她,辭淵也伸出手臂護在她周圍,她卻將二人都推開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嘔吐,眼底已是水光盈盈。

    謝思作為庶族之子,敢調動兵馬在本家縱火並滅了嫡係滿門必定是那人在背後支持他,再加上此時王府外圍傳來的鐵靴聲和孟忱的失蹤,所有的事情都串起來了,可惜她醒悟得太晚了,謝邈和謝芸已經死了……

    孟忱,這兩條人命我定會向你討回來!

    夜懷央直起腰,整個人分明還是虛弱得不堪一折,卻猶如一支泛著冷光的利箭,挽在弦上蓄勢待發。

    兵甲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儼然快要破門而入,辭淵飛快地躍上屋簷望了一眼,又踅身回來急聲道:“小姐,事不宜遲,屬下帶人護送您先走吧!”

    “不必了,你帶著月牙走,去找信兒。”

    辭淵沒想到夜懷央會拒絕,向來沒什麽表情的他居然露出了驚惶之色,並再度跪地請求道:“小姐,屬下拚了這條命也會保護您的,您不能放棄!”

    “我沒有放棄。”夜懷央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仿佛隱入了蓬萊雲霧之中,教人看不真切,“我是不能走。”

    天棲樓的護衛武功皆數上乘,要強行護著她逃離王都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她如果走了,夜家就會像今天的謝家一樣淪為人間煉獄。當初是她執意要選擇這條路,現在又怎能讓長輩和兄弟受她牽連遭此橫禍?口誅筆伐還是刀劍相加,都衝著她一人來吧。

    身旁的兩個人完全不能接受她鐵了心赴死的行為,月牙紅了眼,死拽著她不肯撒手,辭淵更是準備抗命強行帶她走,可她從容沉靜的目光掃過來,竟讓他們毫無反抗和拒絕的能力。

    “去吧,幫我把夜家的人救出來。”

    夜懷央沒有轉頭,可辭淵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看著她一步一步坦然走向前院,他狠狠咬牙,猛地拽住月牙飛身掠過了圍牆,落地的一刹那,他聽見了王府大門被砰然撞開的聲音。

    來的人是張遲,與那一夜有著巧妙的相似之處。

    他看見整座王府空空蕩蕩的,隻有夜懷央一個人站在院子裏,長身玉立,單薄如紙,雪色衣裙迎風泛著漣漪,襯得眉眼生光,尤其是那雙鳳眸,熠熠地直視著他,乍一看似秋水般明淨,卻是綿裏藏針,氣勢凜人,教他不敢輕易放肆。

    可惡,都快成為階下囚了,她還跩個什麽勁?

    張遲在心底嗤笑著,忍不住走上前諷刺道:“今兒個王爺沒在這,王妃這戲台子恐怕是搭不起來了吧?”

    身後的士兵都笑了起來。

    夜懷央悠悠道:“看來張副統領沒聽過一句話,演戲的人是瘋子,看戲的人是傻子。”

    “你——”張遲一噎,扭頭把火氣撒到了士兵身上,“一個個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給本統領把她拿下!”

    聞言,夜懷央主動迎了上來,步履甚是緩慢,有種閑庭信步的感覺,可隱含的氣勢卻將圍攏來的士兵都逼退了半丈之遠,他們瞧來看去的,硬是沒人敢上前擒她,最後任她自己走出了瀾王府。

    張遲在後頭罵罵咧咧的,仿佛氣急敗壞,但到底不敢耽誤正事,趕著點把她送進了宮。

    以前夜懷央進宮通常隻會去兩個地方,東凰宮或含章宮,雖然大小和布置不盡相同,可無一例外都是富麗堂皇的,今天她到了這犄角旮旯裏的梧桐苑才知道,原來皇宮裏還有這樣烏七八糟的地方。

    禁軍把她送進院子就走了,門口有四個宮女和兩個嬤嬤守著,都麵色不善,夜懷央身體不舒服也懶得理會她們,徑自把門一關,將她們通通隔絕在外,她們不知是得了吩咐還是篤定她逃不出去,都沒有要進來盯著她的意思,夜懷央微微舒了口氣,這才開始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間。

    明明是夏天,這屋子裏卻格外陰冷潮濕,擺設也很簡陋,一張方桌兩把木椅,蛛網密布,塵土飛揚,夜懷央勉強忍下了胸口翻騰的惡心感,用帕子抹出一塊幹淨的地方然後坐了下來。

    當真是落難了。

    直至此刻她才有了懼意,不是怕別的,是怕楚驚瀾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會做出什麽難以想象的事來,更怕楚桑淮對夜家下手。

    罷了,既然身陷囹圄,擔心也是徒勞,還不如仔細想想如何才能把夜家的人都安全送出去。

    夜懷央閉上眼,在腦海中默默地過了一遍現在王都的情況,想出好幾種辦法,但都不是太穩妥,終歸還是因為手裏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她必須慎重再慎重,方能保家人平安,但願……但願伯父伯母此刻沒有怪她。

    正是惴惴不安之際,外頭突然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睛,緊接著門就被推開了,一襲鸞鳳錦衣的皇後在眾人的簇擁中走進了房間,盯了她半晌,忽然揮了揮玉手,錦繡就領著人出去了,順帶關上了門。

    “夜懷央,本宮還真是看走了眼,讓你在眼皮子底下蹦躂了這麽久。”

    皇後陰沉著臉,一想到自己當初信誓旦旦地向太後保證夜懷央不會反水,就感覺臉被打得啪啪響,現在太後和皇上都怪到了她頭上,她卻不能把這個始作俑者怎麽樣,當真是窩火。

    “娘娘在說什麽?臣妾聽不太懂。”

    “少給本宮裝蒜!”皇後厲聲嗬斥了一句,繼而又開始冷笑,“說來本宮還真要佩服你,豢養的護衛個個嘴巴都咬得死緊,怎麽拷問都不說話,隻可惜啊,謝邈手底下的那些人就不太中用了,隨便用了點刑就把找遺詔的事情抖出來了,要不然本宮還真不好向皇上交代。”

    夜懷央眸心微微一縮,心跳忽然快了起來。

    皇後既然這樣說,想必謝思是在放火之前就進去抓了人的,但沒道理舍本求末,不抓謝邈反而抓些嘍囉,唯一的可能就是謝邈成功逃脫了,謝思拿不到他的證詞,隻好拿別人的來充數。

    如此想來,謝芸也極有可能還活著!

    就在夜懷央極力按捺著內心的希望時,皇後又是一盆冷水潑了過來。

    “你不會還在等著楚驚瀾來救你吧?本宮勸你死了這條心,整個王都已經被皇上封鎖了,半點兒風聲都漏不出去,等著楚驚瀾回來給你收屍還差不多!”

    “那又如何?”夜懷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神情倨傲,“等我夫君回來不但會奪下這江山,更會殺了你們替我報仇,我不過是先走一步等著你們,將來在地府相遇興許還能搭一桌葉子戲,你說是麽?”

    皇後氣得渾身發抖,大步跨至夜懷央麵前,輕輕鬆鬆就將她掀倒在地。

    “賤人!你膽敢咒本宮和皇上!”

    夜壞央緩緩撐起虛弱的身體,露出一個冷笑。

    皇後瞧見她的表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胸脯不斷起伏,肚子也一顫一顫的,好半天才緩過來,之後便立刻朝外頭揚聲道:“來人!給本宮上刑具!”

    話音剛落,門再次打開了,錦繡等人魚貫而入,手裏都提著大大小小的盒子,放在桌上打開一看,全是老虎鉗、斷指夾之類的東西,有的上麵還附著暗紅色的血跡,那股若有似無的腥味差點讓夜懷央吐出來。

    皇後朝身邊的嬤嬤使了個眼色,她立馬拿起鉗子走到夜懷央邊上,凶神惡煞,索命一般,夜懷央默然凝視著一處,半邊臉浸在陰影裏,神色模糊不清,皇後以為她終於害怕了,不由得蔑笑道:“看來不拿出點真材實料還不行,說吧,遺詔在哪?”

    禁軍此前已將瀾王府搜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所以皇後才急著過來審問她。

    “我不知道。”

    “好,你隻管嘴硬,等會兒可別哭著喊著來求本宮!”皇後眉眼淩起,扔下狠話就往外走,誰知身後忽然傳來了清泠泠的笑聲,仿佛在嘲弄她,她驟然回身,正好對上夜懷央那雙湛亮的鳳眸。

    “娘娘,你也看見了,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或許連一輪都撐不過,就這麽把我弄死了,你這輩子也別想知道遺詔在哪了,回頭皇上怪罪下來,你恐怕就要帶著孩子去睡一睡冷宮的硬板床了。”

    “你——”

    皇後被她踩中了痛腳,頓時怒不可遏,衝上來就給了她一耳光,尖利的護甲瞬間在她臉上留下三條血痕。

    夜懷央被她的力道摜倒在地,明知臉已經被劃傷了卻碰都不碰,隻默默地抬起頭看向她,嘴邊仍然噙著冷笑。

    對峙良久,皇後終於恨恨出聲:“好,你要耗本宮就陪你耗,動不了你,本宮就動夜家!”

    夜懷央心下一緊,卻裝作冷血地說:“娘娘請便,能為家主和王爺獻身是他們的榮幸。”

    皇後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氣急敗壞地走了。

    在旁聽了全部對話的宮娥們自然不敢擅自對夜懷央下手,匆匆收拾好東西就走了,門被重重地摔上,揚起滿地灰塵。看著窗紙上的黑影逐漸遠去,夜懷央終於支撐不住地趴在了地上,汗水一串串滑過臉頰,她抬手拭去,微露苦笑。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有好多場硬仗要打,這副模樣可怎麽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