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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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開始後,觀景台上安靜了不少。
選手們紛紛進入密林,隔著蔥鬱交疊的樹枝隻能看見人影穿梭,箭光飛射,再往裏深入就全然不見了。
雲霖有些意興闌珊:“二哥,你這點子雖妙,觀賞性卻是不夠。”
雲震隻是笑了笑,並無辯解。
年巡譽笑嗬嗬地打著圓場:“這亂鬥雖說人多精彩,卻不如單刀更扣人心弦,而單刀的場地就設於觀景台上,更一目了然。”
“此話差矣。”雲霖晃了晃食指,“年大人可忘了,單刀之上還有鬥元,那才是本宮最期待的。”
“四殿下說的是,不過這鬥元已經好些年都沒看到了,不知今年是否有機會開開眼福。”
底下的大臣們也來了興趣,各自討論著誰更有機會進入鬥元,有的小官員趁機拍起了馬屁。
“下官以為,禁衛軍訓於天子腳下,朝乾夕惕,能力自不必說,而邊防軍守衛疆土多年,人才濟濟,可見一斑,若說鬥元,那必是沈副統領與萬將軍的強強之爭。”
此話一出,倒有許多人附和。
王熾到底年長於人,心胸豁達,聽了也不生氣,反到來安慰蘭寧:“蘭將軍不必太在意這些台麵之言。”
蘭寧搖了搖螓首表示不介意。
她不知對樊圖遠多有信心,別說放眼此地,就是整個□□,這般年紀能與他抗衡的也找不出幾個,這些人此時把邊防軍捧得越高,後麵隻會摔得越慘。
聽著這一邊倒的言論,皇帝並未發表看法,突然點名道:“霆兒,這許久不見你出聲,朕想聽聽你怎麽看。”
“兒臣不知會不會打到鬥元。”他頓了兩秒,不經意地說,“但兒臣覺得黑雲騎會奪下鼎元。”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眾人的焦點集中在了蘭寧身上。
皇帝的眼神掃過蘭寧,又回到雲霆身上,“哦?你倒是與眾不同。”
“兒臣隻是隨便猜猜。”
他說得輕巧又隨意,神色清微淡遠,百無聊賴地轉動著空酒杯,像個局外人,比雲霖還沒興致。
蘭寧假裝全神貫注地盯著比賽,暗自腹誹雲霆,她想跟沈自平一樣做個隱形人,安安靜靜地看完比賽,他卻總將她拉到風口浪尖,不知安的什麽心。
王熾以為她緊張,道:“放心吧,京騎不比邊防軍,手裏都是有分寸的。”
蘭寧心中“咯噔”一跳。
這話倒提醒了她,京騎是不會怎麽樣,可邊防軍要是想背後使壞,這參天密林正是極好的掩護。
一開始,雲震和萬樹華主動把京騎招來她就覺得不對,依燕夕的性子是不可能被他們收買的,他們為何無端為自己添堵?
愈想愈坐不住,卻也隻能坐著。
此刻的另一頭——
樊圖遠進入林中走了一陣,一個人也沒遇著,連個會蹦的活物都沒有,他幾乎懷疑自己走錯了賽場。
罷了,人不來找我,我自去尋人。
他豎起耳朵聆聽著周圍的聲音,哪稍微有點動靜,他就往那邊走。
突然,背後傳出弓弦繃緊的細微聲響,他稍稍偏過身子,一支無錐箭擦肩而過,他撣了撣肩上的灰,還沒見人,已聞其聲。
“樊副將真是身手敏捷。”
他轉過身,半是詫異半是玩笑地說:“連燕將軍都親自出馬,兵部的心可真狠啊。”
來人不同於普通京騎士兵,一襲幹練的灰色騎裝,持一把赤紅色的落日弓,弭若骨牙,淵似飛鴻,摘掉了箭頭的木杆露出一截黑色的漆,正瞄準著他。
“本是完成任務,若恰好能與樊副將過過手,再好不過。”
樊圖遠笑了:“正合我意。”
又一支箭直貫胸前,樊圖遠半旋彎弓擋飛了出去,腳下一蹬,迅速撲到燕夕身邊,終結了他的距離優勢,兩道身影纏在一起,開始了近身打鬥。
燕夕化掌為刀,劈開樊圖遠橫掃而來的弓梢,反手勾住弓弦,就力一拉,順勢側身送出另一掌,樊圖遠左手被牽製,右肩微壓躲開這一擊,隨後拋開彎弓,旋氣於掌心,反手一推,一道劇烈的掌風襲向燕夕。
沒想到燕夕也把弓一扔,雙手交疊,硬是接下了這一掌,頓時一聲轟響,周遭的樹葉被湧動的氣流震得墜落一地,兩人各退了幾步,皆雙手發麻。
喘了口氣,樊圖遠笑道:“鳶兒可從未提過燕將軍有如此身手。”
燕夕拾起彎弓,走到他麵前雙手托出,難得露出了點笑容,道:“這般打下去,樊副將今天的比賽可贏不了了。”
“不如我改天再上將軍府討教,燕將軍你看如何?”
燕夕頷首,剛要說話,卻見樊圖遠臉色倏變,用力把他揮到一旁,提起彎弓擋在空中,緊接著一支銳器破空而來,夾著尖嘯聲刺透了木質弓臂,掠過樊圖遠的左肩,刮下一塊皮肉,頓時鮮血淋漓。
燕夕猛地回過頭,提起落日弓朝林葉間連射三箭,發出幾聲悶響,卻毫無作用,暗中之人悉悉索索溜得飛快,一瞬間就歸於靜寂。
他怒極,把無錐箭狠狠擲入泥中,扭過頭察看樊圖遠的傷勢。
盡管用手捂著,鮮血還是不斷地湧出指縫,燕夕撕下一塊布,緊緊地綁了幾圈,暫時止住了流血。
“我出去向皇上稟明,先暫停比賽,你需要治傷。”
樊圖遠拉住了他。
“不行。”
“為何?”
樊圖遠微微苦笑,向燕夕婉轉地說明了黑雲騎和邊防軍之間的嫌隙,以及黑雲騎並未設替補之事,然而他心裏想的卻是,此時下場,不知驚怒交加之下的蘭寧會幹出什麽事……
燕夕冷笑道:“難怪二殿下千方百計想拉京騎下水,若我剛才死在這,定有一萬個人跳出來指認你是凶手,這一箭雙雕之計真是煞費苦心!”
樊圖遠歎道:“我的傷暫且無事,一會分開之後,你多加小心。”
“我豈會叫他們如願?”燕夕哼了一聲,伸手扯出樊圖遠背後紅色的無錐箭,往自己胸前一戳,一個紅點躍然衣上,“我這就穿著這身衣服出去,讓他們好好看看,我出局了。”
樊圖遠一邊樂不可支,一邊不忘叮囑他:“見著鳶兒和寧兒可別告訴她們我受傷了。”
“知道了。”燕夕頭也沒回,把落日弓扔給他,“你的弓壞了,用我的。”
樊圖遠一手接住,道:“多謝。”
燕夕背對著他擺擺手,走遠了。
接下來的一路順暢得出乎他的意料。
凡是對上的京騎,見到他手裏的落日弓先虛了三分,最後無一不被他拿下,直到箭用光,離比賽結束還有半柱香,他率先步出了賽場,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黑雲騎陣營再次爆發出歡呼。
蘭寧遠遠見著他沒事,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想起方才燕夕回到席上時眾人爍如彩燈的臉色,不禁揚起了唇角。
其他選手也先後踏出賽場,最後是九十九名京騎士兵,他們的衣服全都染上了各種顏色,由兵部的人負責統計。
趁著統計的間隙,燕夕狀若無事地問道:“萬將軍,你覺得這比賽結果會如何?”
萬樹華目光躲閃,勉強笑道:“聖上麵前,下官不敢妄加猜測,還是等會看分數吧。”
燕夕沒再理他,隻是意味不明地多看了他兩眼,驚出他一身虛汗。
皇帝的眼神一直停在樊圖遠身上,指了指他,道:“朕記得這是龍懷溪的學生。”
蘭寧躬身行了一禮,答道:“回皇上正是,其名為樊圖遠,是微臣軍中的副將。”
皇帝隱有讚許之意,卻不知為何不說話了,讓蘭寧好生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時僵在那兒。
“蘭將軍不必如此高興,副將的能力比自己強並不是什麽好事。”
“……微臣謹遵殿下教誨。”
蘭寧又一揖,默默坐回了位子,席上的大臣們見她被雲霆如此訓斥,有的同情有的嘲笑,但蘭寧心裏十分清楚,他是在幫她解圍。
這個方式實在太過巧妙,別人或許覺得傷自尊,她卻一直都想說出這句話。
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她就像青天白日下的一團光影,無所遁形,隨時被他拿捏手中,予取予奪。
她恍然間意識到,這一切或許根本與雲靄無關。
當她沉浸在思緒中時,比賽結果出來了。
年巡譽拿著兵部統計的數據,上前宣讀:“南方水軍的藍箭共計二十支,禁衛軍的褐箭共計二十三支,邊防軍的綠箭共計二十七支,黑雲騎的紅箭全部命中,共計三十支。”
賽場上的速記士兵已經爬上梯子,在巨大的記分板上的第一欄寫下紅色的分數。
“綜合第一項的結果,今日的禮射比賽,黑雲騎獲五分,邊防軍獲四分,禁衛軍獲三分,南方水軍獲兩分。”
說完,他走上前,將手中折子呈給皇帝,四名選手也在此時登上了觀景台覲見。
蘭寧發現樊圖遠不知何時換了套衣服,還暗中跟燕夕交換了個眼神,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又說不上來。
“眾將平身。”
“謝皇上。”
“今日之賽事已經告一段落,勝莫驕,敗莫餒,希望你們回去積極備賽,朕十分期待你們明天的表現。”
“臣等謹遵皇上聖諭,定竭盡所能,不會讓皇上失望。”
皇帝頷首,率眾人先行返回了行宮。
他這一走,場上的火藥味兒頓時濃了,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沈自平領著人走了,剩下麵麵相覷的三方,特別是萬樹華,不好在眾人麵前訓斥屬下,森森地看了蘭寧一眼,眼裏陰霧彌漫。
蘭寧隻當其他人不存在,向王熾和燕夕點頭示意之後,水藍色的淡影穿過人群往雲梯處走去,樊圖遠隻來得及問了燕夕一句,便尾隨而去。
“我這身衣服……換得很明顯?”
“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