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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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侯府上下喜氣盈門,遠遊北戎的二少爺薄潤終於歸家了,最高興的當屬馬氏,一大早就開始張羅,要為兒子接風洗塵。

    晚上設有家宴,闔家上下都會出席,這種場合自然怠慢不得,饒是衛茉平日喜歡穿素,今日也挑了件水紅色的如意雲紋雀羽裙加身,省得招了馬氏的晦氣,鬧起來沒完沒了。

    “小姐,您穿這個顏色真好看,人都襯得越發嬌豔了,一會兒侯爺見著肯定喜歡!”

    衛茉抿唇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甚在意留光所言,隻淡然問道:“侯爺出門時說了什麽時候回麽?”

    留光想了想答道:“唔……說是去了城外,拿不準幾時回。”

    衛茉沉默須臾,起身道:“那我們先去引嵐院吧。”

    “是,小姐。”

    此時出門,正好趕上日薄西山,一大片火燒雲飄在侯府上方,如滾滾赤焰,溫暖而壯麗,衛茉緩步前行,渾身似鍍了層霞光,朦朦朧朧,惹人注目。

    踏進引嵐院,下人皆圍繞著燈火璀璨的花廳來回奔走,忙作一團,衛茉帶著留光悄無聲息地穿過了露天庭廡,正好與另一個方向過來的徐氏碰上了,兩人腳步微微一頓,皆沒有主動開口打招呼。

    衛茉僅望了一眼就將徐氏的冷傲和鄙夷看得一清二楚,倒不吃驚,隻是有些好笑,徐氏本家原是天都城的八大世家之一,如今沒落得連飯都吃不飽,靠侯府接濟勉強度日,在這種窘境之下,徐氏到底哪來的傲氣和歧視?

    她懶得多理,徑自朝花廳走去,還未踩上台階便聽見馬氏得意的笑聲。

    “我前些日子去璞玉軒買首飾時碰到了薛夫人,一聽潤兒要回京了,她高興得不得了,暗示了好幾次潤兒和她三女兒的婚事,我都沒應承下來,想著還是要回來讓母親敲定才好。”

    衛茉略感驚疑,天都城裏頭姓薛的不多,能讓馬氏如此炫耀的恐怕也隻有皇後的娘家薛氏了,沒想到他們還有這層關係,真是讓她始料未及。

    緊接著又聽見馬氏說:“不過母親應當也是同意的,薛三姑娘知書達理,人品相貌可謂萬裏挑一,我打心底喜歡,話說回來,到底是世家培養出來的女兒,跟那些小門小戶的就是不一樣,弟妹,不是我說你,這挑兒媳的眼光可得多向我看齊……哎呀,瞧我這記性,妹妹是江湖兒女,可能與三媳婦這樣的更談得來些呢。”

    衛茉麵無表情地聽著,餘光裏徐氏走了上來,嘴角噙著一抹嘲弄的笑,似乎在說,你是侯爺夫人又如何?薄湛不在場,你遇著這種事還不是要忍?

    廳裏又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是薄玉致要與馬氏理論,被喻氏製止了。

    徐氏見她不動,臉上笑意漸深:“三弟妹,怎麽不進去?”

    衛茉慢慢轉過頭,冰冷的眸光直射過來,似一壺雪水澆灌而下,徐氏不由得一激靈,嘴巴似凍住了,再說不出半個字,就在她心髒狂跳的時候,衛茉已經轉身朝裏走去。

    “伯母,此言差矣。”她拉著躁動的薄玉致坐下,衝馬氏冷笑道,“世間萬物此消彼長,盡管我比薛小姐略遜一籌,可我嫁得比她好啊。”

    馬氏向來容不得別人說她兒子不好,這句話算是戳中了她的死穴,她臉色驟沉,厲光畢現,正欲怒斥衛茉,門口卻突然有人喊道:“老夫人到,六小姐到——”

    廳內氣氛頓時一滯。

    眾人朝聲音來源看去,隻見一老一小相依而來,老的滿麵紅光,神采奕奕,小的身段玲瓏,嬌俏可愛,仔細一看,竟有八分神似。

    “祖母您慢些,這裏門檻高,別絆著了。”

    老夫人失笑:“你這傻丫頭,這是祖母的院子,天天走這過,還能摔了不成?”

    薄玉媱笑嘻嘻地纏緊了手臂說:“那媱兒也要攙著您,做您的小跟屁蟲!”

    “淨胡說,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薄玉媱被說得紅了臉,不依地跺了下腳,那模樣嬌憨十足,惹得薄老夫人笑意連連,安撫地拍了拍她才往裏走來,眾人見狀,立刻各自行禮。

    “母親。”

    “祖母。”

    老夫人四下掃了一圈,行至主位坐下,薄玉媱跟著塞了兩個軟墊在她身後,低聲詢問著是否舒服,老夫人卻把她也拉到身邊坐著,這才說道:“都站著做什麽,坐吧。”

    “是。”

    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散了,大房二房依然分成兩邊坐下,衛茉坐在喻氏和薄玉致中間,看著薄玉致時不時擠眉弄眼的樣子,微冷的容色漸漸緩和。

    “這位就是三嫂吧?”薄玉媱一刻也閑不住,好奇地打量著衛茉,“前些日子我在太學女院讀書,錯過了三哥和三嫂的婚禮,至今未能向你們好好道賀,還請三嫂原諒小妹。”

    她微帶歉意地福了福身,衛茉卻連手指都沒動,坦然受了這一禮,淡淡道:“哪裏的話,六妹有心了。”

    見她說完這句話就再也不看自己,徑自端起茶盞啜飲,薄玉媱的臉色頓時僵住,緩了一陣才重新展開笑容朝馬氏問道:“母親,你們剛才在聊什麽呢?我和祖母老遠就聽見您的笑聲了。”

    “在聊你哥哥的婚事。”說著,馬氏若有似無地瞟了衛茉一眼。

    薄玉媱驚呼:“哥哥要成親了?我怎麽不知道?”

    “問的好,我怎麽也不知道?”

    聲先至,人後到,兩名身材挺拔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一個是薄青,另一個身著白衫,倜儻不羈,不必說,應該就是薄潤了。

    “哥哥!”薄玉媱開心地撲上去與他擁抱,“媱兒好想你,你可算回來了!”

    薄潤揉了揉她的頭發,把她放到一邊,上前與各人見禮:“見過祖母,母親,嬸母。”

    “潤兒不必多禮,坐吧。”老夫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繞了一圈,歎氣道,“黑了,也瘦了,北戎到底是蠻夷之地,山水不養人啊……”

    薄潤笑道:“即便北戎遼闊富足,那也不如自己的家好。”

    “知道就好。”馬氏嗔了他一眼,“今後可不許再出去了。”

    “是,兒子遵命。”

    薄潤誇張地作揖,惹得眾人大笑,就在她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時,他卻敏銳地發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那人穿著水紅色長裙,身姿窈窕,嬌靨如嫣,從他進門起就一直靜靜地拂著茶盞,目不斜視,仿佛心早就飄到了別處,留在這的不過是具應付場麵的軀殼而已,卻莫名勾人心魄。

    她就是薄湛新娶進門的妻子?

    薄潤眯起眼,精光一閃而過,視線正是黏著之際,突然插入一道頎長的身影,把衛茉遮得嚴嚴實實。

    “見過祖母,母親,伯母。”

    遲遲歸來的薄湛向長輩們行過禮之後望向了衛茉,她與之對視三秒,然後識時務地放下了手中的茶——從上周開始薄湛就禁止她沾染任何涼性食物,今兒個到這隻喝了幾口綠茶就被他盯上了,真是頭疼。

    不過正好也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老夫人讓人去請老侯爺,並率先移步偏廳,大大小小都跟了過去,薄湛牽著衛茉走在最後,摸了摸她的掌心,又暖又滑,這才稍微滿意了些。

    辰時,家宴正式開始。

    偌大一張柏木雕花圓桌坐了十來個人,海棠紅瓷的碗箸杯碟整齊地羅列在上,婢女們端著精致的菜品魚貫而入,即便立刻掩上房門,那喧笑聲還是毫不停歇地傳了出去。

    老侯爺薄振身穿藏青色蟠螭紋錦袍坐在主位上,容光煥發,聲如洪鍾,怎麽看也不像個古稀老人,席間興起,還與三個孫兒飲了幾杯酒,談了些許政事,但最後還是繞到了最關心的事上。

    “潤兒,你遊曆北戎一年,總歸是長了見識和本領,祖父且問你,對今後有何打算?”

    薄潤微微一笑,尚未說話,馬氏喜不自勝地插嘴道:“父親,潤兒已獲煜王舉薦,年後即將上任都察院右副都禦使。”

    老侯爺有些驚訝,求證道:“潤兒,此事當真?”

    “祖父,孫兒不敢誇言,確已收到都察院的任命書。”

    “好,好!”

    老侯爺露出喜色,又進一杯酒,老夫人想勸他少喝些,最終還是作罷,她看得出來,老侯爺對薄潤積極入仕的行為深感欣慰,因為這說明了當年傳爵之事造成的矛盾或許已時過境遷了,這個家再次完整了。

    而薄湛卻對此事沒太多反應,慢悠悠地給衛茉挾好菜,然後象征性地舉了舉杯道:“恭喜二哥。”

    薄潤狹長的眼眸溢出一縷微光,繼而笑道:“多謝三弟。”

    為了迎合場麵,薄玉致也不得不向薄潤道賀:“二哥,恭喜你成為朝廷命官,我連同五妹的一起敬你,你知道,她身子一向不好,沒法參加家宴。”

    薄潤點頭,飲盡酒液方道:“四妹有心了。”

    酒過三巡,觥籌交錯,氣氛正是熱鬧,薄玉媱讓婢女斟滿了酒,嬌笑著起哄道:“二哥入仕,三哥娶妻,小妹耍個賴,一杯酒同時敬三人,但求哥哥們和嫂嫂賞臉!”

    “你這鬼丫頭。”薄潤笑罵著,卻幹幹脆脆地與她碰了杯。

    薄湛自然也不好推辭,剛準備把衛茉的也喝了,她卻同他一塊站起來向薄玉媱舉杯,隨後一飲而盡。

    她這麽做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薄湛實在太不避諱了,挾菜盛湯樣樣親力親為,活脫脫一個寵妻狂魔,老夫人都看了她好幾眼了,那眼神簡直讓她不寒而栗,再讓薄湛代為喝酒,恐怕明天她就該被家法伺候了。

    不過她還是高估了這具身體的承受力,就這麽一小杯下肚,立刻渾身發燙,麵色酡紅,眼睛更似蒙了紗,一片雲裏霧裏,好在宴席已至尾聲,老侯爺和老夫人離開之後,薄湛立刻帶著她出了門。

    吹著冷風瞬間清醒不少,衛茉任薄湛牽著,輕飄飄地挪著步子,沒走多久,薄湛停下來回頭看她,軟聲道:“茉茉,我抱你回去吧。”

    衛茉非常冷靜地搖頭,又走了兩步,腿忽然一軟,跌入了薄湛早已準備好的懷中。

    “還說不要我抱,嗯?”薄湛好笑地瞅著她。

    “你家的酒太烈。”衛茉倚在他肩窩喘著氣,覺得沒什麽說服力又加了一句,“我從前……千杯不醉……”

    都提起以前的事了,看來確實醉得厲害,薄湛如此想著,笑著吻上了她的額頭。

    “我知道。”

    小知,你從前什麽都好,我一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