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薑元羲才用過了早膳，就聽阿方來稟：“五娘，大郎君來了。”

    薑元羲笑笑，“還不請大哥進來。”

    薑伯旭大步進來，坐在薑元羲對麵，阿方上了茶，又退了下去。

    薑伯旭神色滿是複雜的妹妹，眼前這個人的氣勢，即便是收斂了，也能感覺出內斂的風暴，比他曾經見過的陳雄氣勢更甚。

    “五娘，想不到你是我們家裏頭最有出息的一個。”薑伯旭驀然開口。

    他顯然並不是想要薑元羲回話，又繼續自言自語的說下去，“從小大哥就知道，大哥是薑家的長子嫡孫，身係一族的繁榮，擔子太重，所以我努力的學著學識和武藝，時刻要求自己，在你和六郎他們玩耍的時候，我捧著書卷一刻不離，拿著刀槍流著汗水。

    祖父帶我在身邊親自教導，我很小的時候就能進祖父的書房，看他處理朝政，甚至他還會拿著奏折來跟我掰碎了揉碎了教給我，這一切的殊榮，都在說明我的擔子很重。

    二郎不喜仕途，他喜歡手藝活，所以爹娘可以任由他自己選，六郎同樣也不喜仕途，癡迷於賺金子銀子，爹娘也由著他，而我不行，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沒有自己喜歡的事，除了家族還是家族。”

    薑元羲耐心的聽著，她大概能明白大哥說這番話的意思。

    “後來我們薑家出了一個你。”薑伯旭看著薑元羲扯了扯嘴角，“一歲能言，三歲成詩，五歲成章，家裏所有人都稱讚你天資聰穎，祖父喜得抱著你不撒手，破例自我之後，再親自教養你。

    那時候我已經長大了，爹娘從小就教導我，要疼愛弟妹，所以我很欣喜於有你這樣的妹妹，等你慢慢長大，我就在想，我的妹妹這麽好，到時候不知哪個臭小子能抱得美人歸。

    後來，時態轉變得太快，你突然就做上了縣令，然後又趁著新帝登基不穩，慢慢搶占了地盤。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就連當上丹陽縣的縣令，都是五娘你精心策劃的是不是？丹陽縣這地方，是你精心挑選的潛龍之地。”

    薑元羲微微頷首，“是，大哥猜得沒錯。”

    薑伯旭笑了笑，笑容難看極了，“原來從那時候起，我就輸給了你。”

    兩兄妹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好半響之後，薑伯旭才又開口，“在家裏，沒什麽事能瞞得過祖父的，昨日我去找了五郎，一陽這孩子也來找了你，想來在祖父心中，已經對我失望了。若是我今兒不來找你，祖父就會親自來找我了。”

    薑元羲仍然沉默著，她知道現在並不需要她說話，大哥隻是在發泄心中的憋屈。

    “明明我才是未來家族的繼承人啊，祖父對你太寵愛了！”薑伯旭有些失態的低吼，“從小就是，你要什麽就給你什麽，三娘四娘她們要跟著學針黹女紅，而你不想學祖父就說不用學，嫁人之時給你陪嫁繡娘就好。若你是男兒身，這個家就沒有我立足之地了。”

    頓了頓，他又慘然的笑了笑，“就算你不是男兒身，現在也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薑元羲微微蹙了蹙眉，“大哥......”

    薑伯旭擺手打斷她的話，“昨日我去找五郎，我試探著問他，是不是給祖父定帝號和年號，五郎說與祖父無關，帝號和年號是給你定的，他還警告我，說我再冥頑不靈，他會在你煩惱之時出手。”

    他冷笑了一聲，“自那時起，我就知道，從祖父到爹娘，再到底下的弟弟妹妹，都已經跟我疏遠了。”

    薑元羲抿了抿唇，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薑伯旭慢慢軟了一直挺直的脊梁，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等你登基之後，把我分到地方上吧，你哪裏需要我的，不管是多荒涼、多貧瘠的地方，我都可以去，一陽是個好孩子，他就留在祖父身邊替我盡孝吧。”

    他低頭了，他來就是想表明自己的心跡，讓薑元羲放心的。

    他以被指派到遙遠之地做條件，希望薑元羲不要遷怒自己的兒子，他可以不留在都城讓她放心，隻求一陽這孩子好好的。

    薑元羲抿抿唇，突然開口道：“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我若是真的匍一登基就把你指派到地方上，你猜世人會怎麽看我？說我排除異己？還是說我鳥盡弓藏，把曾經幫過我的大哥都心狠的丟到地方上？”

    薑伯旭皺眉，“你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沒有讓薑元羲陷入不義之地的意思，這是他的真心話，他能來這裏找五娘，就已經代表自己低頭了，又怎麽會還想出旁門左道來陷害她？

    薑元羲自然也知道他沒有，她從來就知道大哥是個聰明人，大哥既是怕自己留在都城，日夜看著自己坐在龍椅之上權掌天下，到最後可能會變得麵無全非，索性一開始就自己斬斷了後路，但薑元羲卻不能這樣做。

    她不怕世人對她的評價，名聲於她，到了今時今日，早就不是束縛她的鎖鏈了，她怕的是祖父和爹娘傷心而已。

    一家子何須鬧到這種地步。

    “大哥，我從小就是你看著長大的，小時候祖父沒空，就是你手把手的教我啟蒙，我至今都還記得那會兒的事。”

    薑元羲很是誠懇的道：“大哥，你若是擔心我會猜忌你，大可不必。我自來信奉的就是拳頭才是道理，你就是有不軌之心，也成不了，因為整個天下的兵，都隻聽我的。”

    薑元羲公布坦誠，也是在熄滅薑伯旭一絲一毫的的僥幸之心，“大哥，隻要我在位一天，我的龍椅就如同磐石般堅定，沒有任何人能動搖，除了我自己。”

    她的眼神很認真，神色也帶著從容自信，口吻雲淡風輕，卻讓人無端信服，因為她底氣十足。

    薑伯旭心底一震，他想要反駁她的話，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原來他自己也是這樣認可的，不可避免的湧上一股悲哀，臉色稍顯灰敗，“大哥知曉了，大哥聽你的安排。”

    方才是低頭，如今是認命，薑伯旭此後果真是安分守己，再無半點不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