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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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明過動作挺快,沒幾天就告訴喬顏已經跟家裏人說過結婚的事, 晚餐就定在這天下晚, 要她準備一下,好醜媳婦見公婆。

    喬顏正拿著病曆本在醫院掛號等看醫生, 聽到這話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詰詢他為什麽不早點通知:“我昨天偷懶,頭發都沒洗。”

    段明過話裏透著濃濃的嫌棄, 隔著電話都想象得出他下壓的唇角, 蹙緊的眉心:“瞧把你懶的,大伏天不洗頭, 你留著養臭蟲?”

    喬顏懷孕不到八周,還沒有嘔吐惡心的妊娠反應, 唯一的反常就是嗜睡, 往往不到九點就開始打瞌睡,等到喬恒回來已在沙發上困到東倒西歪。

    體內激素亂雖亂, 倒是一點沒影響她皮膚,喬顏眼瞧著自己一天比一天嫩, 原本略油的膚質變成中性,頭發也不像以前一樣油膩膩。

    喬顏這才放低對自己的要求,到段明過這裏成了徹底的墮落。她嘴上不肯認輸,耍賴說:“不是我的錯, 是你孩子老不讓我安生。”

    這話挺有效果, 段明過嗤笑幾聲, 沒再奚落, 反而難得體貼地問:“在哪?”

    喬顏說:“婦幼保健院,醫生要我來檢查的。”

    段明過頓了頓,說:“我現在過去。”

    段明過到的時候,窗口外正圍著一堆人裏繳費。

    四周要麽是上了年紀陪孩子來的老人,要麽是挺著肚子孕晚期的媽媽,更有抱在懷裏的孩子哭哭啼啼,四處都是亂糟糟的。

    說起來真是奇怪,他還是一眼就能看見她,像一葦纖細的蘆草似的,清清瘦瘦地站在眾人裏,穿一雙白色平底鞋、淺藍的修身連衣裙。

    皮膚白得如瓷。

    段明過脫了外套,就這麽兩手環抱著站在一邊看了會。

    她看起來清爽,其實為人很笨拙,站在隊伍裏很有禮貌的與前方留出距離,卻一次又一次被後麵不守規矩地強`插到跟前。

    她心情不好,嘴唇抿緊成一線,但是怎麽也不肯動動嘴皮子阻止,隻有一次一次的壓抑著自己的脾氣。

    然而段明過並不出手阻止,直到一位膘肥體壯的大媽提著大包小包將喬顏擠出去,他這才匆匆上前一把撈她進懷裏。

    另一隻手則不甚友好地推開這女人,他擰著眉,說:“繳費的話,麻煩後麵自己排著去,誰的時間都不是偷來的,講究點先來後到行不行?”

    那大媽被扼得腰上刺痛,剛要抱怨,迎上段明過滿是邪氣的臉,心裏忍不住犯了嘀咕,抱怨一句:“長得人模狗樣的,一點不知道尊敬老人。”

    就訕訕走了出去。

    喬顏以為段明過又要開始例行的說風涼話任務了,沒想到他這次出奇的安靜,全程又如水桶似的將她罩在懷裏,排隊的進度立馬快了起來。

    後麵跟著的抽血化驗也十分順利,結束的時候,天上的太陽威力正猛。段明過還有點意猶未盡,說:“這就完了?”

    喬顏說:“哪那麽快,結果要明天下午才能出來,我還要來跑一趟,再把單子給醫生看,然後決定進一步檢查或是要不要吃藥。”

    段明過這才點頭,覺得這丫頭大熱天的跑來跑去確實不容易,說:“你以後過來都跟我說一聲,我要是有空就陪你,實在不行就讓司機接送。”

    喬顏又忍不住想這人果然對孩子上心,以前神龍見首不見尾,現在居然可以隨叫隨到了。

    滿腹心事被段明過看穿,他勾著她下巴到跟前,說:“又耍什麽心眼呢?我現在得想想去哪給你收拾一下,不然晚上就真成醜媳婦了。”

    段明過帶喬顏去臨近的美發會所洗頭做造型,又去店裏挑了幾套合體的成衣。凡是她試穿得效果不錯的,一律開票帶走。

    臨了喬顏偷偷看了眼價格,不得不感慨嫁給有錢人的感覺確實不賴,不僅物質生活能得到保證,透過店員眼中豔羨的神情,還能滿足精神世界的需要。

    晚上段家的長輩見到包裝一新的喬顏,果然露出欣慰讚賞的表情,特別是與人和善的段老太太,誇她女大十八變,越長越是水靈。

    喬顏跟段家人多年沒有來往,今晚見到倒也不覺得十分陌生。

    偌大的一張桌邊坐著幾個人她都認識,老太太之外,左右手的位置分別是段明過的父母,靠門的一個是鬼靈精的段雨溪。

    她還是沿用以前的稱呼,喊段明過父母為叔叔阿姨,沒想到段雨溪這時候竄出來喊她小嬸嬸,說:“你也太見外了,直接喊爸媽吧。”

    段遠山對這個過分活潑的孫女兒向來沒辦法,這時候也隻是虛張聲勢地拍拍桌子,問:“來之前跟你說的話都忘了是吧?以後這種場合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段雨溪吐一吐舌頭,壓根一點都不怕他,這時候念念有詞地強嘴道:“不帶就不帶,反正我也沒別的嬸嬸了——你說是吧,小叔?”

    段明過笑著一嗤,戳中她眉心說你皮癢,老太太這時候發了話,說:“都趕緊過來坐下吧,我讓人走菜了。雨溪你離小顏遠一點,她從小就文文靜靜的,我真怕你把她嚇著。”

    段雨溪被一幫人奚落,氣得在屋裏跺腳暴走,甩開膀子竄了兩圈,發現壓根沒人理她,又隻好偷偷摸摸坐回來,專心對付她麵前的那盅湯。

    段明過之前必定做過許多工作,這一晚的氣氛始終不錯,一家人在一起隨意聊天,間或夾進幾句段雨溪的插科打諢,大家被惹得哈哈大笑。

    喬顏吃得極有感慨,真心為段明過有這樣的家庭環境高興,腦子裏時不時閃過自己兒時,居然全是她提著空蕩蕩的飯盒在棚戶外麵等喬貴桃的畫麵——

    想想還真是佩服自己,她那時候到底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水果端上來的時候,段遠山點了一支煙,遊離了一晚上的話題終於來到關鍵之處,他提議辦小型婚禮,隻請雙方父母到場。

    段遠山說:“早幾年給他哥哥大辦過一次,各家的關係都要顧及到,結果牽家帶口來了幾百桌人不止。真是忙怕了,到現在想想腿肚子還發酸呢。”

    他撣了撣煙,說:“而且你現在不是做演員的嗎,你們明星最忌諱這個了。我看電視裏有哪個明星談戀愛,還有粉絲為他要死要活的呢。”

    喬顏一直怕麻煩,以前參加人婚禮,一場喜酒辦下來,又唱又跳完全像看一場劣質晚會。新娘新郎就是那蹩腳的主持人,明明是今晚最該高興的兩個人,卻總在試圖取悅台下的人。

    喬顏聽段遠山如此開明,簡直要舉雙手雙腳讚同,一句同意差點脫口而出,餘光瞥到一邊的段明過身上,她又停住了。

    現在不是一個人做決定,是一個小家為整體,喬顏斟酌用詞,拿出充分體諒身邊人意見的態度,說:“我聽明過的吧。”

    段遠山立馬笑起來,說:“明過啊,明過他沒什麽意見,既然你也讚同,那我就先讓人這麽準備著,過兩天我再跟你父親商量下,大家互相理解吧。”

    段明過這時候猛地靠向椅背,銀製的叉子落在盤裏發出清脆的“咚”一聲,桌邊的人都不由看了他一眼,也隻是一眼,就又恢複到方才的狀態中去。

    喬顏卻從中嗅出幾分端倪,隱隱覺得這氛圍似乎不對,可是一定要說哪裏不對,她又沒有絲毫頭緒。

    段老太太這時候招過兒媳,在她旁邊耳語幾句,段夫人連連點頭,回到座位的時候便起身說要先走。

    氣氛更加詭異,除了她出去時高跟鞋踩地的咚咚聲,桌邊的所有人都維持著敵不動我不動的態勢。

    喬顏看向段明過,段明過麵無表情地回看她,喬顏看向段雨溪,小丫頭朝她吐一吐舌頭,也是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

    五分鍾後,有人敲響包廂大門,段老太太說進來,門隨即向兩邊開啟。一個中年女人垂頭走進來,很恭敬地喊了一聲:“老太太。”

    段老太太向她頷首示意,視線一掃,咂嘴道:“你一定要注意保養啊,怎麽看起來比上次還要瘦,臉色也黃得很,給你配的中藥有按時吃嗎?”

    女人畢恭畢敬地站著,說:“謝老太太關心,我一直都有按時吃,就是最近胃口實在不好,飯吃得不香,臉色也就差了。”

    老太太點頭,不像是擔心的模樣,隨手一指:“你坐吧。”

    這人是真的弱不禁風,走上兩步就要喘一喘。手臂從外套裏伸出來的時候,活脫脫像是兩根枯柴,不要說拉不動椅子,連包都拎得吃力。

    一直沒動的段明過終於站起來,急忙走到她身邊替她挪椅子。

    兩人一旦貼近,喬顏忍不住倒吸口涼氣,這女人雖然憔悴,麵容仍舊清秀,輪廓眉眼和段明過是出奇的相似——她這才知道方才的不對勁是從何而來。

    老太太這時候才給喬顏作介紹,說:“小顏,今天要你過來,除了咱們見麵敘舊,還想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這一位,我想你應該認出來了。”

    她話語簡單,眼皮不抬,很有幾分不勝耐煩的樣子。喬顏再去看段遠山,他略顯尷尬地又點了一支煙,眉頭微皺,話都懶得說,仿佛對麵坐著的是他人生的汙點。

    段明過正給這女人捶肩,聲音很輕地問她剛剛是怎麽過來的,見喬顏看著他,幹巴巴一笑,說:“這是我媽媽。”

    喬顏腦子裏“嗡”的一聲,怎麽也沒想到如此平凡一晚,居然還有這麽戲劇化的一幕。屁股一時間釘在椅子上,她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要做點什麽。

    段明過對她的反應毫不意外,隻是心生埋怨,覺得你吃驚便吃驚,有必要表情如此豐富嗎。於是略帶慍怒道:“你過來喊人。”

    他媽媽連忙攔著,說:“我隻是順道過來看看,很快就走,不打擾你們吃飯的心情。明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脾氣要好一點。”

    “我脾氣怎麽不好了?”

    “你看,還回嘴。”

    段明過無語。

    “來前,我就說過,不要讓她為難。”

    段明過平日裏驕縱跋扈,他媽媽卻像有張很好說話的臉。喬顏最怕老實人吃虧,將飛遠的神思收回來,手忙腳亂起身。

    走到半路想起來時給段遠山夫婦敬茶,敬重他們是段明過至親,如今遇見真有血緣的,更不好怠慢,喊過侍應生倒杯茶,畢恭畢敬端到段明過媽媽手裏。

    段明過媽媽沒想到喬顏會這樣做,一時間怔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在兒子催促下才端過來,說:“可惜阿姨沒有給你準備紅包。”

    段明過媽媽沒呆多久便向大家告辭,段明過放心不下,要送她回去,他媽媽不同意,你來我往謙讓了好一會兒才能成行。

    段明過隻能將喬顏交給段雨溪,說:“到家之後發個短信給我,記得卸妝再睡。”

    喬顏連連點頭,囑咐他一路小心,又跟他媽媽禮貌道別。

    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出去,段遠山跟自己老娘坐一輛車,段雨溪則拖著喬顏坐另一輛。段雨溪已經憋了小半個晚上,現在背到人後,立馬忍不住打開話匣子。

    她捉著喬顏胳膊說:“小嬸嬸,今晚你可算是知道我們段家的大秘密了,但你千萬不要看不起我小叔啊。”

    喬顏也正想聽這些事,說:“我怎麽可能呢。”又誘導她說下去:“我就是有點意外,之前你們把這件事藏得太好了。”

    段雨溪兩手垂到腿上,撅嘴說:“可不要藏好一點嗎,這可是一樁家醜啊,除了家裏的幾個老傭人知道,也就是我們這些家人了。”

    喬顏點頭:“明過他媽媽看起來挺年輕的。”

    段雨溪說:“那可不嘛,換成老白菜幫子,我爺爺也不愛吃啊。也就是這幾年她身體不好憔悴了,當年可是相當出眾的美人呢。她那時候是我爺爺的助理,聽說單位一多半人都追求她,後來……”

    喬顏豎著耳朵等聽下文,偏偏段雨溪這時滑頭地掐斷了,她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過來,說:“反正你要對我小叔好一點。”

    喬顏忍不住笑起來,將手輕輕拍在她額頭上,說:“我對他一直都不錯,倒是說這句話的人,應該是欺負過他的。”

    段雨溪眼睛一閉,整個人埋到她肩窩去,乖巧可愛,說:“我才沒有欺負過他,倒是他一直欺負我來著。也是啊,柿子要挑軟的捏,他倒是想欺負其他人呢。”

    喬顏說:“喲,你怨氣還挺大的,我怎麽看他最疼你,你有什麽麻煩都有他過來收拾爛攤子。”

    段雨溪訕訕地笑,要喬顏千萬別提她的蠢事。

    其實她方才雖然說得委屈,語氣卻沒有半分埋怨,這時候唉聲歎氣幾聲,說:“小叔是很好的,身世卻很坎坷呢。你知道他以前喜歡打羽毛球嗎,一心想要在體育界混出點名堂,家裏人說他是玩物喪誌,倒是從來不攔著。可是後來小叔腿腳受了傷,再也打不起來羽毛球,他想換條路子出國念經濟,家裏就開始有人唱反調了。”

    喬顏邊聽邊在心裏梳理時間線,想到幾年前最後見著那次,他似乎確實腿腳不方便,隻是段明澤著急送她回家,她沒來得及多問。

    這事於是一擱就擱置了好幾年,到今天才被人翻出來。

    喬顏問段雨溪誰唱反調,為什麽唱反調,段雨溪支支吾吾的,說:“反正就是有人唱反調唄,後來僵持不下鬧出動靜,老祖就出來調停了。說是給小叔簽了份協議,回國之後不許他進正泰工作,也不能繼承股份。”

    喬顏聽完許久都沒說話,無法想象段明過這些年在段家是如何度過的。盡管頂著段家的姓,老三的排行,關起門來,想必和螻蟻般辛勤勞碌。

    她跟段明澤有過交情,那人盡管看起來始終溫和如玉,卻總教她覺得距離感十足。想來想去應該是源於他骨子裏透著的高傲,他那樣的人,如果真的黑下臉來也是能夠教人膽寒的。

    喬顏幾乎立馬在眼前模擬起兄長教育庶出弟弟的場景,段明過要低著頭,弓著腰,靜靜地聽,慢慢地受,他並不能有所反應,否則還有家長們的輪番上陣。

    喬顏自認待人寬厚,每每遇見丁賢淑的時候,卻總忍不住板下臉,拿最惡劣的態度麵向她,肢體上的動手盡管克製,言語上的挑釁卻從來不少。

    換去段家,這樣的情況隻怕更加嚴重。

    人的兩麵性在這種時候體現的淋漓盡致,喬顏既是反感一切破壞婚姻的人,盼望天道輪回總有一天被正義壓倒,又並不忍心去想段明過吃過的苦,希望世人都對他良善一些。

    段雨溪看喬顏一直不說話,自我反思是不是說了什麽出格的話,想起電視裏有為條件結婚的一類人,邊安慰自己小叔沒那麽背吧,邊亡羊補牢道:“嬸嬸,你千萬別瞎想,我小叔雖然沒什麽大錢,但養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喬顏向她柔順地笑著,說:“我沒瞎想呢,就是覺得很感激,謝謝你這麽坦白地告訴我。”

    段雨溪放下心來,說:“不謝,不謝,我還不是為了看你們小家和諧幸福嘛。小叔雖然麵目可憎,但有時候還是挺好使的。”她嘿嘿的笑,又想到什麽,說:“嬸嬸,你真的要謝我嗎,那你給我喬恒的號碼吧,我想……我想問他作業怎麽寫,我還想跟他說我才不要做他便宜大侄女,我不喊他叔叔的!”

    喬顏忍俊不禁,再次示好地拍了拍段雨溪額頭,心想人的判斷是有多不準確,她要收回段家是個幸福家庭的話,同時給段雨溪說句對不起,之前一直以為她是脾氣很大的富家千金,現在才知道她未必有喬恒難說話。

    這天夜裏,紊亂的激素水平也不能喬顏早早入睡,她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覺得這裏也不舒服,那裏也不舒服。

    安靜之中除了喬恒在屋裏的翻書聲,忽的有汽車輪胎碾過的聲響,她索性起來看看是誰家的晚歸,卻意外發現段明過的車子停在樓下,他倚在一邊靜靜抽煙。

    他正撥弄手機,手掌大的一片光照在臉上,映出瑩瑩的玉色,臉的五官輪廓被襯得誇張而犀利,喬顏遠遠看著卻覺得不醜。

    沒過幾秒,她手機震動,段明過給她發來短信,寫:睡了?

    喬顏踱回床邊回複,說:還沒,在看怪獸。

    段明過立馬懂了,頭向上一抬,看到個白生生的身影立在窗前,漆黑的頭發烏蒙蒙籠在兩邊……嗬,她又好到哪裏去了?

    段明過:我脫了衣服更怪獸,你信不信?

    喬顏看得麵紅心跳,往下瞪去,那人居然脫了外套,甚至慢條斯理地解起領帶,簡直是變本加厲地耍起流氓。

    喬顏呼吸都不暢快,心想自己也真是蠢,白白為他擔心一整晚,結果人家好得不行,還要給她演月下變身了。

    幾秒後,喬顏回複:要脫就脫幹淨,不喜歡看半遮半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