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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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門外麵就能聽到裏麵熙熙攘攘的聲音,明明還不是酒館最熱鬧的時間段但是依然坐了半數的客人。

    人們大都沒有關注來客的習慣,最多就是差異的看一眼這陌生人那邊走邊摘掉外衣的動作,見到內裏的牧師袍後和旁邊的人努努嘴說笑兩句,而後就繼續喝酒聊天。

    櫃台後的老板娘正低頭撥弄算盤,感覺有人到來連忙笑著迎客:“哎呦,兩位點點什麽……”她聲音慢慢變小,表情也從滿臉的笑容變成愕然。

    “阿月……”修迦輕輕說了一句,神色複雜的頓了頓:“我回來了……”

    阿月麵容數變,淡淡的回了一個“哦”字後,又低下頭,撥弄了兩下珠子,而後停下,似是淡然的問道:“那矮子呢。”

    修迦神色一黯:“他……”說了一個“他”字就不知道要如何繼續說下去,阿月淡淡的回道:“好了,我知道了。”

    說完,抬起頭,看了看了修迦,雖然麵容平靜,眼中也沒有波動,但是卻透出一種無法言語的肅殺之氣,但緊接著又低下頭繼續撥弄算盤,同時對身邊的小夥計說道:“多多,送客!”

    叫多多的小夥計很精明,連忙從後麵笑著迎上來:“抱歉二位,我們老板娘還有些賬務要算,”一邊說著一邊擋在兩者之間,同時弓腰伸手虛引門外:“要不……二位請先移駕?”

    修迦微微皺眉,卻不敢直視阿月,腳沒有動,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沒說出來。

    “阿月,有麻煩嗎?”這邊的情況已經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靠近櫃台的那一桌有一人大喊一聲,同時眼神戒備的看向修迦。

    阿月笑著回道:“沒事沒事,就是有人給我帶了個口信,沒事沒事,都過去的事了。”

    她說著話,卻根本看都沒看修迦這邊。

    修迦聞言心頭一震,是啊……都過去了……

    轉身離開的同時小聲說道:“走吧。”

    楊惑看看阿月又看看修迦,對小夥計致以歉意的一笑而後跟著離開。

    修迦埋頭向前走,手中取下的外套也沒有心思在披上,滿心隻想著方才阿月所說的話。

    是啊,對於自己而言不過是月餘之前的事,但是對於其他人,這是整整十年的光景……

    阿月聽著酒館木門吱呀呀來回擺動的聲音心緒不寧,雖然還想算賬,可是再撥了兩下算盤才發現自己自剛才開始就完全是下意識的撥動,整頁的賬麵又要從頭算起,不禁更加煩躁,長歎一聲,吩咐道:“多多,去把那兩個人找回來!快去!”

    小夥計應了一聲連忙跑出店去,同時阿月解下圍裙,笑著對周圍人說道:“來來來大夥,小妹有些事情,今天酒館提前打烊了,抱歉啊抱歉,這頓就算我請各位得了,下次各位再來一定給你們打折!抱歉了抱歉了!”

    這個點能坐在這裏喝酒的都是老主顧,自然不會多說什麽,雖然有些好奇但也沒有多問,隻是大多臨走時說上一句“有麻煩說話”。

    將這大批的客人送出門去,阿月身上一輕,出了口氣,在回身的時候突然停住,愣愣的看著門上的招牌,呆了一會,神色黯然的進去。

    ……

    當修迦二人回來時,老板娘阿月剛把一些食物和酒水端上桌,看了看兩人,輕歎一聲:“先吃點東西吧。”說著就已經轉身去後廚收拾。

    小夥計多多連忙招呼兩人吃東西,同時也幫著把周圍的桌子清理出來。

    修迦將東西放在桌上,拉開椅子坐下:“快吃吧。”

    楊惑局促不安的跟著坐下,小聲問道:“喂,你真敢吃啊?我看老板娘看你眼神可不對啊……你還吃的這麽歡?!”

    修迦將又一片牛肉夾在麵包裏,咬了一大口,一邊嚼著一邊說道:“我們不吃的話,阿月……你阿月阿姨沒辦法問話,我們也不可能一直餓著……這樣吧,我先吃,沒問題的話,你再吃。”

    楊惑哼道:“就你這個吃法,等到給我吃的時候估計隻剩下盤子和勺子了。”說罷也坐下,拿起麵包裹著牛肉和蘸料就吃。

    他們吃的差不多了,那邊也收拾妥當,阿月端著一壺酒和兩盤沙拉出來,將東西放下的同時用毛巾擦了擦桌子,似是隨口的問道:“他……最後……怎麽樣?”

    楊惑突然發覺這女的和自己的問題差不多,都是詢問的“最後如何”。

    “巴圖為了保護同伴而獻身,直至最後一刻……他都沒有放開手中的盾牌。”修迦盡量平穩的說道。他沒有說巴圖盾牌融化的事情,沒有形容具體的死因。

    而阿月似乎也感到滿足,她再次輕輕歎氣:“足夠了。足夠了……”說完之後快步回到後廚。

    “她也是……你們屠龍隊的家屬嗎?”

    後廚隱約傳來啜泣聲,但是聲音很小很壓抑又隔著兩層門,甚至就在後廚工作的多多都沒聽到,可是修迦卻能聽的一清二楚。

    他心中突然染上了莫名的悲痛,雖然早在踏上冒險旅途的時候就知道終究會有一天——要麽不得不宣告自己隊友的厄運,要麽自己的隊友對自己的親人宣告厄運,可是——這一天真的到來後,卻是那麽的悲痛……

    “阿月她……曾經和巴圖有過婚約,隻是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解除了。”

    “婚約……”楊惑驚疑的小聲問道,“解除的原因,和你們……屠龍……”

    修迦搖頭沒有給出任何回答,之後不管楊惑再說什麽都隻是專注於眼前的食物。

    ……

    看到店外的招牌,修迦就有種感覺,阿月支撐起來這個店可能有另外的情愫在裏麵,但是他沒想到,這家店幾乎就是之前那家原封不動搬過來的,格局、裝修、裝飾都沒有改變分毫,甚至他們幾人當年所居住的屋子也保持著原樣,就連他們刻在橫梁上的一行字都被挪過來——隻是那並非他們幾人刻上的,雖然模仿的極像,但是在那隱蔽的角落裏,托尼留下的一點特別記號已經無影無蹤……

    就如他們幾人……

    坐在二層樓頂的露天平台上,看著遠處忽明忽暗的星星,修迦眼神閃動,慢慢的將酒杯貼在唇邊。

    阿月攬了攬裙擺,坐在他旁邊,抱著雙腿,同樣抬頭看天,可她看的是天上那輪殘月。

    “原先……”阿月不知從何開口,“那個矮子說:‘不如叫‘飛月’吧,飛翔的阿月!’,我當時還開玩笑說,怎麽不叫‘飛翔的荷蘭人’呢,他隻是嘿嘿傻笑,”阿月嘿笑一下,“那個傻子……”

    修迦不知道應該如何接話,隻是默然無語。

    阿月吸了一下鼻子,語氣仍然很平淡,但是卻可以聽出一絲哭腔:“你們走之前我和那傻子說了,他要是能留下的話我就……我就……”她還是沒辦法說出來,吐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他堅持要走,我就說:‘你快點回來,你一回來我們就舉行儀式。’,他嘿嘿傻笑著說‘好’,可是……”

    她低頭搓揉著自己的中指:“可是他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修迦仍然沒有答話,他明白,阿月此刻隻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一個可以讓她把這十年以及十年前的苦悶傾訴出去的對象。

    除了他,再無別人可以做到。

    阿月說完再沒說話,兩人沉默許久,阿月再次開口:“這十年……你們在哪?”

    修迦將他被尼泊爾困住的事再說一遍,隻是相對和楊惑的解釋更加簡單,三兩句就叫帶完了。阿月沒有提出任何的質疑,她隻需要一個“解釋”就足夠了,哪怕修迦說他們穿越異界去了月球她都會全然接受。

    而後兩人又一次沒有了話題。

    “那個女孩……”打破沉默的依然是阿月。

    “是周通的外孫女。”

    阿月歎了口氣,似乎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起身離去:“你也休息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修迦沒有答話,直到聽著阿月進了房間,他神色複雜的看向食指上的那枚指環:“時間……嗎……”

    ……

    第二天一早,修迦叫醒楊惑,拿著行李要去城外搭車。阿月已經將早餐準備好,正在一樓收拾準備著開門。

    吃飯時楊惑一直盯著老板娘,覺得十分驚奇。昨天來的時候還沒覺得,今天一看,才發現這個老板娘竟然有著精靈族特有的尖尖耳朵,容貌並不如何美豔卻絕對屬於耐看的那一類,穿著幹淨的百褶裙在桌椅間穿梭好似蝴蝶飛舞在花叢中,姿態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最關鍵的是,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似乎……似乎……

    楊惑一邊吃一邊想要如何形容,而直到她要離開前才閃過一絲靈光:似乎是一顆精美的寶石剛剛擦去蒙在上麵的厚厚灰塵,一種始終存在但多了一層重生的美感。

    阿月特意打包了一大包的食物,說是留給小姑娘路上解饞的,等到再和修迦告別的時候,她臉色變得極其複雜,最終似是歎息的說道:“真希望……以後再也不會遇見你。”

    修迦微微行禮:“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永遠不會再來打擾你。”

    “路上小心。”阿月伸出手和他握手,“如果看到豪林,幫我問聲好。”

    “豪林?!”修迦微微一驚,隨即釋然:“對……豪林這些年……”

    阿月知道他要問的:“他來過兩次,本來……第一次說,有你們消息互相通知一下。第二次來的時候就約定,如果到了第五年你們還沒回來,就不要再聯係了。所以,我們也有三年多沒有來往了。”

    修迦點點頭:“我明白了。”

    看著他們走遠,阿月站在那裏愣愣的發呆,哪怕早就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但是她總覺得可以依稀看到那一點點影子。

    路過的一個獸人扛著大斧子笑道:“老板娘,今天怎麽穿這麽漂亮?要嫁人啦?”

    “去你的!沒個正行!”阿月啐道,獸人和同伴則嘿嘿壞笑,阿月轉身要進店裏又停住,回頭衝那個獸人喊道:“喂!托德列!等一下!”

    那獸人有些愕然的站住,旁邊有同伴笑著推他一下:“老板娘要找你麻煩啦!”

    “去!”托德列衝那同伴噓了一下,見阿月走過來問道:“怎麽了老板娘?”

    阿月衝他一伸手:“把你斧子借我用一下。”

    “斧子?”托德列一開始沒明白,而後瞪大了眼睛:“借你?現在?!”他不可思議的看看阿月衝他攤開的那隻柔弱的小手,看這意思……她好像現在要拿著用啊……

    阿月一挑眉毛哼道:“怎麽?舍不得?”

    托德列和同伴們對視一眼,而後笑嘻嘻的說道:“舍得舍得,給!”說著將斧子丟向地上,他特意沒有直接交過去,而是讓斧刃朝下向地上剁去,在他想來,直接交到老板娘手裏怕抻了她的胳膊,丟到地上她拿兩下拿不起來也就算了。

    卻不料,那柄巨斧還沒落到地上,老板娘竟然伸手一抄撈到斧柄後甩了個花就穩穩的拿到了手上,對目瞪口呆的托德列哼道:“連把武器都拿不動嗎?”

    其他人看來多麽不可思議,阿月將那把比她還高,重量有她一倍半的巨大斧子輕鬆的扛在肩頭,轉身最後看了一眼那破舊的招牌,而後縱身一躍,一下就比二層樓還要高一些,而後肩頭一聳,巨斧跳起,在她手中揮出嗚嗚的裂空聲,那招牌隻兩三下就被斬成了大堆碎木塊,劈裏啪啦的四下飛濺,好在時間尚早,周圍人員還少,而且大多都是有一點功底,也沒有傷到誰,隻是那個嬌小的身影所蘊含的巨大破壞力卻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陰影。

    例如某個隻是揮斧子都有些吃力的獸人戰士……

    啪嗒——

    小皮靴踏地的聲音在這時候竟然出人意料的清晰,阿月看著那已經完全見不到本來麵目的招牌支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似乎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煥然一新,低下頭就看到在店裏麵看著自己發呆的小夥計:“多多!咱們換招牌啦!”

    說著把斧子往後一扔:“快去找人裝新的招牌!”

    斧子往回落的時候隻有斧柄在轉,托德列上去抓的時候被那旋轉的力度啪的打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