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域莽原,林海熊犴,方外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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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燕兒峪東北數千裏外,大興安嶺是中國最北端的山脈,這座古老的山嶺綿延二千餘裏,自古地廣人稀,美麗富饒。森林茂密,黑土肥沃,在中原地區因戰亂、災荒及各種天災**而窮困的時候,“闖關東”便成為人們一個慣常的生活途徑。在人們的傳說裏,東北人煙稀少而物產豐饒,“棒打麅子瓢舀魚”,在那些吃不上飯的年月,對於人們有著多大的誘惑啊。

    六十年代中後期的時候,正是中國動亂而窮困的歲月,一批闖關東的客人,背著簡單的行李,千裏跋涉來到了興安嶺下的杜鵑湖畔。

    這些人並沒有正式的遷移手續,他們在當時被稱為“盲流”,在那個人口管製嚴格的時期,隻有實在生活不下去的人,才會背井離鄉,當盲流逃荒要飯,出賣苦力,這些闖關東的客人千裏展轉,發現東北遠不象傳說中的那麽富裕,“棒打麅子瓢舀魚”隻是以訛傳訛,東北大地也正處在“文化大革命”的熱潮中,想落腳討生活遠沒想象中的容易,他們走過一山又一山,終於在長滿青鬆白樺的美麗的杜鵑湖邊站住了。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綽號“老八”的林場的管事瞪著被燒酒灌紅了的眼睛說道:“都留下吧,咱們這兒天高皇帝遠,我管你們有沒有介紹信,有力氣就行,明天就跟我到山上扛木頭。”

    住處是用木材搭建的窩棚,原始而結實,裏麵的氣味卻是格外難聞,充滿著汗臭、腳臭、狐臭……各種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臭氣應有盡有,混合著燒酒味、劣質煙草味,形成一股釅釅的直讓人作嘔的氣息。管事的老八咧著大嘴嘿嘿一笑,“看,多好的宿舍,一鋪大炕冬暖夏涼,反正咱們這裏都是光棍,你就是脫光了跳舞,保準也沒人笑話,幹完了活喝上一瓶子高粱澆,真是賽過活神仙。”

    他斜著通紅的眼睛望著一個滿臉憂鬱的年輕人,“喂,小子,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娃娃,受得了山裏的苦嗎?咱們杜鵑湖邊可不養病秧子。”

    “我不怕吃苦。”

    “哈哈,口風挺硬,咱們這兒的漢子可都跟熊瞎子似的壯實,抬起木頭來象犴達犴那樣有長勁。光會吹牛皮可不行。喂,你叫啥名字?”

    “我叫……張再生。”

    老八不滿意地搖頭,“報個名有什麽吞吞吐吐的,一看就是個不爽快的人。”

    張再生笑了笑,他並不是吞吞吐吐,其實他不姓張,他姓蘇,他是如琇的大伯,在廠子裏挨批鬥摧毀了他的理想與勇氣,趁著看守不注意逃出牛棚,半夜裏回到家鄉,年輕幼稚,再加上對前途的迷茫和絕望,讓年輕的技術科長心裏失去了準星,象沒頭的蒼蠅一樣亂闖亂撞,在下意識的支配下慌裏慌張地跑到老家,在摸著黑進入院裏的那一刻曾經歡喜過,終於回家了,他的眼淚流滿了兩腮,可又忽然想到:自己是個“***分子”,這麽冒冒失失地回家,必然給家人帶來危害,自己一個人受罪也就罷了,怎麽還能再連累父母呢?

    他猶豫而彷徨,在自家院裏反複徘徊,愁腸百結,天上下著蒙蒙細雨,他的臉上淚水雨水一直模糊著雙眼。

    終於,在天亮以前,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自家院子,漫無目的地跑向相思河邊,數次,想跳進河裏,一了百了。

    一撥早起的流浪漢遇到了這個傷心無助的年輕人,他們看這個欲尋短見的年輕人模樣周正,便“收留”了他,“來來,入夥吧,好死不如賴活著,別人不給活路,咱們自己去闖條活路,跟我們去闖關東吧。”

    就這樣,蘇科長跟著這群盲流,千裏奔波來到了大興安嶺。他不願意再提自己的真名,就自作主張改了姓名,叫“張再生”。

    來到林場的第二天,老八就帶著他們上了山。大興安嶺的秋天,美麗得讓人心馳神搖,一道道山梁,到處長滿了青鬆白樺,目之所及,哪裏都是嫩嫩的綠色,山風刮過來,綠樹起伏,像海的波浪,這波浪比起海浪,更加鮮豔多彩,青綠,碧綠,墨綠,遠處的變成了黑綠,顏色有規律的變幻著。走在綠意淹沒的森林中,一股清香直沁鼻孔,那是樹木和樹脂的香味,提神醒腦,讓聞慣了機器和柴油味的張再生一陣陣的興奮讚歎。

    林地裏,有清可見底的小河,本是蔚藍蔚藍的,卻被周圍的樹木映成了碧綠色,像一弘無瑕的翡翠。鋪天蓋地的落葉鬆、樟子鬆、紅皮雲杉、白樺、蒙古櫟、山楊連綿無垠直抵蒼穹盡頭,樹與樹之間的縫隙裏,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小花,花叢中還有許多珊瑚珠似的小紅豆,引來了許多翩翩起舞的小蝴蝶,看著美如仙境的林海景色,張再生不禁想起了家鄉的相思河,那裏的河灘花海,與這邊的高山林海的美麗各有千秋,相思灘的花海瑰麗溫婉,眼前的青鬆白樺粗獷雄渾,而興安嶺的森林裏又多了一分亙古的寧靜與蒼涼,腳下踩著積存的落葉,聞著鬆脂原始的清香,一種厚重踏實感慢慢沉積在心裏。多日以來,顛沛流離的生活讓這個心底有傷痛的年輕人倍感惶惑,現在腳踏著興安嶺的黑土,林海莽原讓他的心安定下來。

    “我就在這裏安家吧。”他在心裏默默地說。

    “小子,我告訴你,”老八斜著眼看了張再生一眼,“咱們林場裏苦得很,要是你受不了,早點給我滾蛋。”說到這裏忽然話鋒一轉,“嘿嘿,不過要是真爺們兒,能受得了苦,咱們這兒倒也是個天下最好的地方,珍蘑野果,香掉你的大牙,想吃肉呢,麅子肉不算什麽,飛龍、野雞、棒雞、天鵝、獐子、野豬、烏雞、雪兔,哈哈,聽著就饞了,是不是?還有咱們杜鵑湖裏的冷水魚,你可別跟我說你吃過魚,你們那裏的魚,魚塘裏養的不管什麽種,跟咱們的杜鵑湖裏比起來,差遠了,冷水魚長得慢,在冰天雪地裏長成半尺長,撈上來在冰麵上跳著跳著就凍成了坨,細鱗魚,哲羅魚,江雪魚,用鬆柴在大鐵鍋裏燉上半天,那叫個鮮,那叫個香,嘖嘖,溫上一壺燒刀子酒……”

    老八說話粗俗,但不久張再生就發現這其實是個非常熱心而爽直的漢子,在指導自己這些生手搬運木材的時候,他時不時破口大罵,但卻是要求嚴格遵守操作規程,唯恐別人受傷,勞動內容很簡單,幾個人一組扛木頭,楞場裏的木材堆得遍地都是,一摟粗的,半摟粗的,多是筆直勻稱,材質上乘,老八拍著一段水桶粗的鬆木得意地說:“看看,隻有咱們興安嶺才出這麽好的料,至少有八十年了,鐵一樣結實,可是比鐵還有韌性,別說中國,就把全世界都算上,哪裏的樹材也比不上咱們興安嶺……”

    抬木頭的工具有尖杠、扒門子、卡鉤、把門等好多種,老八詳細地講解使用方法,從動作要領導到哈腰、掛鉤、挺腰、走步、上跳板等步驟,不厭其煩,反複強調,“他奶奶的,注意聽好了,誰敢大意,我把他扔到溝裏喂老虎,喂野人……你還別不信,咱們這裏有野人。”

    張再生雖然從小是幹活出身,但這種考較硬力氣的搬運活卻沒有做過,硬雜木杠子搭在肩膀上,扛了沒有兩趟,他就覺得膀子上的皮肉火燒火燎,身架子象被沉重的木料給壓垮了,東北的鬆柏木一般得長百十年以上才能成材,堅硬如鐵,重量極大,好幾個青壯年漢子齊心協力地抬起來,還得喊著號子一起用力,才能邁步,喊口號也有講究,要有韻律合腳步:哈腰掛呀,挺腰起呦,哥四個喲,親弟兄喲,前麵有個,小坎窩兒歐

    號子的內容並非固定不變的,根據具體情況,由喊號子的隨機應變喊出。有一回張再生累了,坐在道上休息,後邊抬木頭的上來了,隻聽他們喊道:“奶奶熊的,狗渾蛋喲,沒眼色咧,擋人道嘍……”讓人聽了哭笑不得。

    抬到快中午的時候,張再生覺得眼前發黑,身體打晃,但他咬緊牙關堅持,老八將他拎著肩膀拉到一邊,“嘿,我知道你就是個鬆包,到旁邊呆會去,少跟我瞪眼,也別來堅持就是勝利那一套精神勝利法,咱們這裏講的是力氣,不是精神,累趴了累死了,反倒不如沒你合算。奶奶的。”

    跟張再生一起被他“揪出來”的,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王小樂,身子骨單薄得很,兩個人坐在場邊覺得不好意思,王小樂說:“聽老八說,要扣咱們工錢。”

    扣工錢倒無所謂,那種“力不如人”的羞恥感卻是讓人難受。張再生摸著腫脹的肩膀,心裏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氣力練出來,在這種靠人的體能吃飯的地方,虎背熊腰才是硬道理。

    中午吃飯很簡單,大師傅將馬鈴薯、大頭菜切碎放入鍋裏,添水、放鹽,熬熟後大家搶著吃。主食是窩頭,另加大醬,老八還得意地說:“嚐嚐咱們這大醬,味道多正,又香又醇,放一年也也壞,想當年我剛來的時候,連鹹菜,大醬都吃不上,吃飯就鹽水。那時候真他奶奶的困難。”

    “你不是說有飛禽走獸吃嗎?飛龍,野雞,雪兔什麽的。”王小樂啃著窩頭歪頭問老八。

    旁邊的工人們都笑,老八也笑,“去你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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