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笑語.灰色天幕下的血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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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duwo.com 一隻長滿皺紋,指甲很長的灰手從麥稈間伸出來,向右拂倒一片貓尾麥。leduwo.com麥叢裏露出一張鬼魂般的灰臉。他後麵有一張更暗的臉,後者往前撞了一下,兩個灰人跌出麥叢,走到泥地上。
兩人像是從泥灰岩裏鑿出的人。衣衫千瘡百孔,掛在灰色身體上,風一吹就飄起來,掉下渣子。兩人弓背曲腿,瘦長的胳膊舉到胸口。他們看了看張因淺手上的劍。劍閃著光。他們抱緊胳膊。
張因淺愣了一下,眼睛張大,閃動著光輝,又暗下去。
剛才張因深和曲卯從深溝裏出來。他們提劍來到這兒了。張因深放鬆下來,踏了幾個小步,在泥地上劃了個弧線。他走到張因淺旁邊,看著兩個灰人。曲卯跟在後麵,高興地打了個呼哨。“餓鬼!”曲卯說,“是餓鬼!”
深溝裏傳來笑聲。曲雕藍、王同勿、王清縷從溝裏出來,像三隻脫離蛛網的蟲子。
六個武人匯合了。
曲雕藍提著劍,看看張因淺,又看看兩個灰人。灰人看見六個提劍的武人,忙不迭地把腦袋藏在胳膊下麵,像兩隻裹著粗大藤蔓的瓜果。曲雕藍指著張因淺哈哈大笑,朝灰人走,又對灰人笑,他們不知道他笑什麽。他來到灰人麵前。灰人蹲著發抖。曲雕藍指著灰人,身子麵向武人們。
“這的確是我的失職,”曲雕藍說,“但我怎麽能想到是這樣兩隻鬼鬼祟祟的家夥躲在這裏呢?”
曲雕藍又笑了一會。他低頭打量那兩隻鬼鬼祟祟的家夥。他把嘴咧開,歎了口氣。
“你們叫什麽名字。leduwo.com”曲雕藍用劍在他倆頭上點著。他倆把頭向胳膊裏埋。
“得了,師兄,咱們還有任務呢。”曲卯笑著。他走過去扯曲雕藍的袖子。
曲雕藍抬起胳膊,掙脫了曲卯。他把劍插進地裏,雙手按在劍柄末端,身子傾斜,將半邊身子壓在閃閃發亮的佩劍上。他看了看曲卯,又看著灰人。
“喂,”曲雕藍說,“問你們名字呢,名字,好歹有的吧。啊?”
灰人慢慢放下蓋住腦袋的大手,像打開兩副枷鎖。他們把手放在臉頰上,互相看了看,又用顫抖的眼睛看曲雕藍。
“餓鬼蓬頭。”一個灰人說。
“餓鬼灰頭。”另一個說。
“哦?”曲雕藍愣了一下,轉身看師弟們。
“哈哈哈……!”武人們響雷般大笑。曲雕藍閉著雙眼,眼睛周圍隆起粗大的皺紋。他留著淚,眼淚落在泥地上。他的鼻子縮成一團,嘴咧到耳根,牙齒仿佛在啃食一個看不見的蘋果。大夥如此笑了好一陣。
“蓬……蓬頭,”曲雕藍漲紅著臉,五官被奇怪的笑力拉扯著,“我說,蓬頭、灰頭,你倆在這兒幹什麽?有什麽我能效勞的嗎?”
蓬頭和灰頭很高興。他們的臉上塗上一層光。他們互相搖了搖肩膀,沒聽出曲雕藍的玩笑話。leduwo.com
“啊!”蓬頭舉起一根灰色手指,“好武人,你們笑了,你們是好武人,蓬頭不敢讓好武人給蓬頭效勞,蓬頭隻要金子,金子,蓬頭隻要金子。”
“灰頭隻要金子。”灰頭也舉起一根手指。
兩人眼巴巴地看著曲雕藍。
曲雕藍又大笑了一陣,笑容慢慢褪去。他的臉上有兩個紅色印記。他猛地咬牙,立起身子,右手抓起泥裏的劍,呼地朝蓬頭劃了個銀圈,劍從蓬頭的右腹切入,左肩劃出。一輪血跡灑向銀色天幕。
蓬頭的上半身向後栽倒,期盼的表情固定在臉上。他的下半身坐下地上,血從腰上的三尺長的斷口湧出,從周圍向下流,在胯下形成一個血圈,滲進泥裏。
灰頭的左腦殼濺滿蓬頭的血,像一株害了葉斑病的莙薘菜。
灰頭抹了抹臉,臉上有十道紅印。他攤開手掌,眼珠瞪得老大,渾身劇烈顫抖。曲雕藍揮了揮劍,發出尖銳的聲音。其他幾位武人站在那兒,拿開互相搭在肩上的手(先前勾肩搭背大笑來著),看著蓬頭斷成兩截的遺體。
曲雕藍向灰頭走去。灰頭看著自己的右掌,又看著曲雕藍,看著他的劍。
“啊……啊!”灰頭坐在地上,兩腿分開,慘嚎著後退。他的衣角粘在泥裏,撕掉了一大塊。他朝曲雕藍伸出手,又收回來撐著泥地後退。
“灰頭不要金子,”灰頭喊,“灰頭不要金子。”
曲雕藍舉起劍。
一個身影在曲雕藍左側經過。
張因淺向前跨出五步,來到灰頭麵前。他伏下身,右手在灰頭的破衣袋前晃了晃,然後將他舉過頭頂。
“快滾!”張因淺喊。他將灰頭拋出一丈遠。
灰頭在遠處伏了會兒,然後站起來,像塊彎曲的朽木。他在衣袋裏摸了摸。他將手伸進去,又拿出來,攤開手掌,掌上有枚閃光的東西。
“金子!”灰頭的眼睛像兩顆葡萄。他看著張因淺,又看著手掌,“金子!金子!慷慨的少年武人給灰頭金子了!”
灰頭仰起頭,把脖子和下顎拉成一條直線,吞下金子。他朝張因淺鞠躬,然後在武人外麵跑出一個大圓弧,朝南跑去。曲雕藍追了幾步,嚇唬他。灰頭在一片矮樹林邊緣消失了,和墨綠色融合在一起。曲雕藍收起劍,回頭穿過師弟們,朝西走,那兒有一排用巨大圓木建造的防禦工事。曲雕藍讓他們跟上,他們低著頭走著,殺死無辜餓鬼蓬頭的陰影籠罩在隊伍上空,像隻不肯離去的禿鷲。
“走吧,”曲雕藍說,“用不著為一隻餓鬼難過。”過了一會,他又說:“真不知是哪位神明主導的懲罰,讓餓鬼們既擁有鬼魂的容貌,又隻能以黃金為食,這無異於指派他們去做世界上最難的乞討。”
“可是,他們要去哪兒呢?”曲卯問。
“他們在荒野遊蕩,無處可去,”曲雕藍說,“他們一直這麽幹。他們又不是什麽新鮮玩意兒。”
“可自從980年邪魔降臨以來,他們就多起來了。他們一定是要去哪兒。”曲雕藍說。
“也許吧,”曲雕藍說,“但那跟我無關。”
“這些家夥連基本的反抗都不會。”曲卯看著灰頭躲進去的樹林說。
“要是你一天到晚餓著肚子,你也沒力氣反抗。”曲雕藍說。
曲卯低著頭。
“不過,”曲雕藍說,“別替他們擔心,像張因淺這樣不通世事的慷慨少年總是會施舍他們的。”曲雕藍笑著。
“我同情他們。”張因淺說。
他們看著張因淺。曲雕藍笑了一聲,風把他兩鬢的頭發吹散了。
“我一想起被我吞進肚裏的那張寫有三十金的信封,就覺得咱們也快跟餓鬼差不多了。”張因淺看著圓木尖頂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曲雕藍說,“可武人們窮困潦倒的曆史已經夠長的了。張因淺,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我感謝焦俺,正是這些人從980年開始招引邪魔入體,十五年來,咱們的腰包不是一點點鼓起來了嗎?”
張因淺盯著圓木尖頭組成的整齊折線。他的臉像懸在空中的一塊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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