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台那位新來的女助理，跟封總監好像也很熟的樣子？”蘇清豪正著臉色，但口吻明顯已經不怎麽客氣了。

    我想起來剛進來時，前台那個小姑娘我好像也沒見過。

    奇了怪了，一周沒來，這公司裏麵好像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灌了不少新鮮血液。

    “蘇總您過獎了，我這個人自來熟。看到長得好看的妹子，多說幾句話而已。”封景從不吝惜自嘲，當然也更擅長揣著明白裝糊塗。

    連我這個傻逼都能看得出來，短短幾日下來，季世集團內部一些不太重要的行政崗，莫名其妙地被換了幾個人。難道蘇清豪會渾然不知？

    “封總監，我還是建議您把主要精力放在董事長的海棠灣項目上。等下開會的時候，他定然會有所質疑。畢竟，劉廳長可是被他老婆從‘麗笙集團’的酒店裏捉到的。您說跟您一點沒關係，他會相信麽？”

    蘇清豪故意把‘麗笙集團’幾個字咬的很重，我差點打了個哆嗦。

    “蘇總說的情況，我會注意。有誤會的地方，我也會向董事長解釋——”

    “教誨談不上，”蘇清豪顯然對封景這番城府頗深的言語圈套表現出了極大的不耐煩，“我隻是希望，封總監是不是可以跟公司裏的女同事們，稍微保持一點距離？”

    納尼？我懵了，蘇清豪的意思……該不會是說我吧。

    我心裏一驚，身子往旁邊一側。嗯，離封景更近了。

    九點半時，我們一眾人各懷鬼胎地結束了這場唇槍舌劍，一路往大會議室去。

    路上我問封景，前台那個小姑娘又是怎麽回事？

    “LUCY的妹妹。”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我又難淡定了。

    我說封景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先讓郎小倩把雲娜調到我爸身邊當董秘，然後把前台空出來的位置安排成Lucy的妹妹。又把行政考勤這裏的王榮送去念書，換了一個陸雪瑩。

    “你光折騰下麵這些人幹嘛？有種你把財務總監換了，把市場部經理換了，把CEO換了，把我爸一並換了。咱們季世集團直接改成季世餐飲有限公司。”

    封景眯了眯眼，小聲在我耳邊說：“別急，一步步來。”

    “來你個頭啊！”

    進到會議室裏，我故意在封景右側找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小角落。用低調的態度和虛偽的謙恭來表示——我對這次會議的內容，真是一點都不走心。

    眼看著我爸季安適虎著一張臉進來，我心裏繃不住笑。

    好些年沒見這老狐狸這麽不爽了。

    “今天，PG5以上職位的都到齊了是不是？”

    PG5是管理層的一個門檻職，在季世集團中央集權的管理模式下，為項目而專門組建的搭班子團隊裏，層層report的繁瑣製由粗放到細致，讓我這種本來就對規矩嗤之以鼻的個性深受束縛。

    這也就是為什麽，這些年來我特別不喜歡公司理念和風氣的緣由。

    我隻有一顆想把別人喂飽的心。

    “董事長，除了廣告策劃部的李經理有事請假外，其餘項目經理都在。”

    蘇清豪的回答，讓我不由自主地往設計部那邊的空位上看了一眼。

    這麽關鍵的會議，連我這種打醬油的助理都不敢缺席呢。難怪我爸一聽這話就先胡子瞪眼。

    “你們說說，對劉威下馬這件事，有什麽看法？”

    我拿著一支筆，在本子上默默塗鴉。

    我心說這能有什麽看法？能跟你一丘之貉的官員不是好官員，能被你季安適賄賂的，難道就不能去包小三麽？

    夜路走多了早晚遇見鬼，您當初就沒選個pnB出來，這會兒發飆有什麽用呢？

    “季恩梧！”我爸突然單拎我的名字。

    我嚇得手一抖，差點把筆捏折了。

    “你這幾天跑到哪裏去了？我聽說劉威出事那天，你怎麽好像也在現場？”

    我懵了一臉，默默站起身：“董事長，我現在隻不過是運營總監麾下的一個小小助理。我這幾天在做什麽，您是不是可以先查一下封總監給我的工作安排？”

    我直接把皮球踢給封景，反正今天好死賴活的，都是封景把我給捉過來的。

    我不信他不幫我，否則晚上別想吃煎鱈魚排配香茅茶，紅酒燉牛肉和咖喱蔬菜湯了。

    而此時的封景就坐在我側邊，單手拄著下頜，眉頭平淡輕舒。像一隻毛色很漂亮的狐狸，正慵懶地眯眼小憩。

    一聽我的話，他推了推椅子站了起來。

    “董事長，我正想向您報備。關於劉廳長被人舉報一事，裏麵涉及的細節可能並不單純。首先是捉奸的地點，說巧不巧，偏偏就是在我之前任職的麗笙集團酒店套房內。其次，劉廳長的情婦，偏偏又是我助理季恩梧的好友唐姝。我可不可以理解為，是有人想要利用這一層關係做文章，來達到自己不可見人的目的呢？”

    我知道封景說這話的意思，不僅是為了幫我，更是為了幫他自己來打消我爸的疑慮。

    但我爸道行少說有三千年好麽？事情已經鬧成這樣，他要看到的是結果！結果就是——現在劉廳長下馬了，他得用什麽辦法繼續跟進海棠灣這塊地！

    “當然，我說的這些不過是一點無厘頭的猜測。”封景繼續道，“當務之急，我們都很清楚。距離海棠灣項目招標已經不到三個月時間了，現在我們需要怎麽做，才能把這次不利事件的殃及影響減到最低。”

    季安適聲色不動，但我知道他一字一句都在聽。尤其是一雙眼睛萃瀝出座山雕一樣的犀利時，便已經是在懷疑與排查了。

    其實我覺得，封景劍指蘇清豪的意圖，一點都不隱秘。

    “很好，那麽接下來，大家就說說方案吧。每個部門，都結合下自己的情況。”季安適掃視全場，一個個點了過來，“財務宋經理，你有什麽看法？”

    季世集團的CFO叫宋佳，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

    “董事長，我覺得從我們財務部門來看。當務之急是怎麽才能結合新預算的貸款，來確保接下來招標環節不會出現資金流的斷裂。不管新上任的程局長究竟願不願意秉承之前留下的路徑，我們首先要做到的，是真的可以吞得下。我建議，盡快跟董事會商議，回籠資金進行清點。在這麽關鍵的時候，一定要防止股東對外分權放債，以及股權抵押。”

    我特麽的，一聽這話就有點哆嗦。貸款三百萬開餐館，我用的恰恰就是股權抵押。這事兒我爸可都不知道，但蘇清豪知不知道，我不確定。

    說話間，我手心已經有點冒汗。然而封景突然偷偷攥住了我。

    他在我手心裏寫字。

    一個霍字，我頓時就懂了。

    原來他已經知道我在跟霍青同商量入股解押的事了，這個死狐狸！

    “接下來，工程部呢？”我爸又把目光轉了轉，落在工程部的秦孟身上。

    秦經理也站了起來：“董事長，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海棠灣周邊拆遷的問題。”

    一提拆遷我就頭大，想當年我爸就是為了海棠灣的項目，把我爺爺辛苦落成的招牌拿去抵押拆遷。結果沒想到最後拆出了好幾條人命。

    也不知他最後用了什麽辦法找人背的黑鍋，反正最後，十來年過去都沒什麽風吹草動。

    現在卷土重來，麵臨最大的困難一樣是拆遷。

    就比如說前段時間那個李大王，兜了個大圈子，最後的矛頭不過就是要動他老婆地輕紡廠而已。

    再後來，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我給聽瞌睡了，隻記得雲娜穿著職業套裝，笑容可掬地過來一一添水倒茶，那乖巧的模樣，我覺得我是個男的都會拜倒石榴裙下。

    就這樣，一上午的會議終於結束。我拖著有點煩躁的心情進辦公室。還沒等屁股坐熱呢，封景就過來了。

    啪一聲，他抓出一頁謄寫滿滿的白紙，拍在我麵前的桌子上。

    我詫異地看著這比我水平還不如的塗鴉。一堆腦袋排排站，跟電影分鏡似的。

    再仔細一看，這好像是上午會議上的座次表！

    這個戴眼鏡的短發幹練女是財務的宋佳，那個發際線很捉急的男人是工程部的秦孟，後排角落衣著中性打領帶的女人是郎小倩，站在門口大胸細腰的長發妹妹是雲娜！

    我擦，封景你把這個畫那麽明顯幹嘛！

    “這是什麽鬼？”我看到這些人頭上，有的打紅色的叉叉，有的打綠色的圈圈，還有的畫了個問號——

    “我叫不出所有人的名字，所以你自己對號入座吧。”封景一手撐著桌台，整個人形成個防空洞一樣姿勢把我包裹進去。

    他的領帶微微垂在我耳畔，呼吸浮動了我的劉海。我有點尷尬，彎腰從他手臂下鑽了出來——

    “紅色的叉是蘇清豪的人，綠色的圈是你爸爸的人。打問號的，是暫時還在觀望，等待站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