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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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於一個沒有信仰的家庭,父親沒節操,母親沒底線。
所以這會兒,我在飯桌上聽說這一家人還要祈禱。心裏頗有些意外和敬畏的。
“今天有客人在,”封景勸她,“明天補上好麽?”
“不好。”陸雪靜搖搖頭,那樣子,簡直跟社會我麗姐似的。
“嬤嬤說了,每天吃飯都要祈禱的。”
於是陸雪瑩看了看封景,又看了看外婆。他們同時放下了刀叉和筷子,雙手合十交叉於胸前。閉上雙眼。
我有點蒙了,我該幹什麽呢?我又不信教,這樣子濫竽充數,會不會遭雷劈啊?
可是,我現在肚子裏有了一個小生命。我可不可以為了這個小生命——
呸呸呸,我還沒有決定一定留下它呢。
就在我糾結猶豫的這幾分鍾裏,一家人已經完成了禱告。
我特別奇怪,因為看他們的樣子,並沒有特別專業,好似像極了一個場景——
感謝偉大的主,賜予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麵包和水!
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圍坐在燭台長桌前。揚著信仰,奶聲奶氣地說。
“大哥,王嬤嬤說,我今天的禮拜都做完了。校長叔叔說,放學讓我到他辦公室去檢查身體。大哥,你周末再教我做模型好不好?”
就在這時,陸雪靜突然對封景說。
這些隻言片語是不著邊際的,所以我想,這很有可能是女孩零落在某個年代久遠的記憶。
可就是這一句不經意的童言無忌,讓我整個人頓時加深了之前的猜測 !
孤兒院?!
“不可以!不許去!”封景突然板著臉,提高了八度的聲音。我當時就懵了,印象中,封景從來沒有這麽嚴肅的時候吧?!
陸雪靜哇一聲就嚇哭了,整個場麵都失控到狂躁!
“阿靜!阿靜不哭不哭,阿婆給你蛋糕。”
“阿靜,姐姐給你拌貓咪飯。不哭了,大哥不是跟你凶,他工作忙,心情不好。乖啦乖啦!”
阿婆和雪瑩趕緊趕緊上去哄著,可是陸雪瑩哭得越來越厲害,都快要抽搐了。
“小景,你這是幹什麽啊!”阿婆站起身來,紅著眼睛訓斥封景,“阿靜什麽都不懂,你這樣子,隻會嚇壞她的!”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封景推開桌子,眼看著那哭得跟什麽似的妹妹——卻完全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趕緊上去哄他。
這到底,是怎麽了啊?我完全被弄懵了。
這時候,阿靜總算是稍微平靜了下來,但人也虛脫得不行了。
阿婆哄著她,帶進屋去,同時向我客氣地擺了個笑容,並讓雪瑩陪我說說話。
我當然滿肚子疑問無處宣泄啊。
我猜,是不是陸雪靜突然想起了什麽不太好的事,她自己渾然不知,但卻深深觸及了封景的心靈。
會是什麽事呢?
我仔細回憶了她剛才的那句話——
做禮拜,檢查身體,王嬤嬤,校長。這幾個詞單獨拿出來,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啊?
“梧桐姐,你別介意,我哥有時候就是那樣。抽風,喜怒無常的。不是衝你。”陸雪瑩給我挑了幾樣清淡的菜,笑眯眯地招呼我。
我心說封景當然不是衝我啊,很明顯是不懂事的陸雪靜不小心說了些什麽話,踩到雷了。
“小瑩,我……能問你個問題麽?”
“梧桐姐你別這麽叫我,怪見外的。”陸雪瑩笑著說:“你要問什麽,直說吧。”
“你們以前,是不是在福利院裏待過一陣?”
陸雪瑩的臉色變了變,旋即啞然一笑:“啊,隻是……當過幾天的誌願者而已。梧桐姐你沒去過麽?我記得初中高中都有那樣的課外活動。”
我沒再多話,因為我能感覺得到,陸雪瑩是在故意轉移話題。
也許她並不想跟我說實話吧。
我並不認為什麽誌願者,什麽活動能搪塞的過去。
一種莫名的第六感縈繞在我心頭,我甚至覺得,封景和他的兩個妹妹,應該是在福利院裏居住過不短的時間。
飯後我上樓去找封景,隻看到他一個人側倚在陽台的欄杆前。手裏的煙蒂忽明忽暗。
他的側顏在夜空下仿若月色吻成,星空點作。但我驚奇地看到他那雙挑笑狡黠的眼裏也如此深寒的眸色……
“我能過來麽?”我站在距離他三米的距離,輕聲問。
“不能。”封景冷著聲音,嚇了我一小跳。然而他旋即熄滅了手裏的煙,這才衝我招了下手:“過來吧。”
我才明白他是顧及到我是孕婦,情況特殊。八成已經是個小酒鬼了,難不成再熏成個煙鬼啊?
心裏莫名地一陣暖,我輕輕走了上去:“你……還好吧?”
“過來幫我換個藥。”封景拉著我進屋,仿佛剛才那點不愉快的意外全都翻頁了!
就這樣,封景把我拽進了樓上的書房。微微調低了一點燈光,背景色稍微有那麽些許柔和。
他站在我麵前,微微拉開雙臂。看我捏著紗布不知所措的樣子,突然笑著說:“如果環不過來的話,我就要繼續減肥了。”
這當然隻是句玩笑而已,男人的胸腔自來寬,我發現其實他已經沒有什麽贅肉了。
我像抱一棵大樹一樣環住他的腰身。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香氛,背脊平滑而寬闊。他的胸肌十分結實,貌似並沒有用力摒著,因為我能聽到他胸腔內的心跳平緩有力。
我拉著紗布的手有點顫抖,一圈一圈的,洇濕了血色。
幾天過去了,封景的傷恢複不太好。我覺得他那麽潔癖,肯定沒有遵從醫囑,拒絕洗澡。
“這傷,是阿靜弄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封景嗯了一聲:“那天她打碎了家裏的玻璃,我去抓她…”
“為什麽會這樣?”
“你當她是個瘋子好了。”封景遊了下眼睛。
我有點惱怒:“你怎麽能這樣說你妹妹呢?既然是自己的親人,就不該覺得她很拖累。”
“這和拖累沒關係,她隻是……太慘了……”
封景像個沒有痛覺的玩偶,由著我在他傷口上不熟練地拆包遊走。他眼睛望著繁星點點,青山不及眉長一樣的淡遠,是我第一次這麽入戲地看見。
“封景,你可以跟我說說的。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我說我不是獵奇,我隻是覺得,你太壓抑了。
“你想知道些什麽呢?”
“阿靜這樣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封景歎了口氣。
“那時候,她才隻有十來歲吧。”
“嗯。”
我想說可惜,又覺得多餘的評價略顯矯情。可是十來歲的時候,會遭遇怎樣的厄運,讓一個姑娘變成今天這幅境遇呢?
“為什麽,你們會去福利院?”既然問不出什麽花頭,我決定主動出擊,“我聽外婆說,你父親跟母親離婚後,早早就去國外定居了。後來呢?”
“你病成這樣,也不忘打聽我?”封景的笑容難能這麽純粹,竟似比星光燦爛。
“吃喝住在你這裏,總該了解下房東是什麽背景吧。”
“我父親死後,繼母就帶著兩個妹妹離開了陸家。生活很貧困。”封景寥寥幾句話,竟把一副代入感鮮明的畫麵呈現在我眼前。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楓庭和袁姨——
“那你父親為什麽會——”
“父親跟馮慈是青梅竹馬,我母親封妍是家裏定下的未婚妻。上一輩的故事糾糾纏纏,說不清誰對誰錯。反正,存在即合理,誤會,也總有一天能說得清楚。
我媽帶我離開,可能隻是為了成全吧。這世上本來就不應該有種關係叫門當戶對,我媽是聰明人,及時止損。”
我說我懂了,你媽媽是發現你爸爸真愛的女人是那個馮慈,所以才帶著你讓位的。
“所以,我……我應該一早就想開。”
我才是第三者,蘇清豪,從一開始就應該屬於雲娜對不對?
“世事總是驚人相似,別總往自己身上套用。否則,那麽多人去死了,你怎麽不去死啊?”
我:“……”
那後來呢,我又問。
“後來,我媽媽的讓位也沒能讓我爸和馮姨這對有情人,眷屬幾年。我爸得了疾病,半年多就走了。那會兒我還沒成年,家裏的生意都在我叔叔手上。馮慈帶著女兒離開了陸家,沒有房子住。就在福利院唄。”
“你爸爸沒有給她們留下些財產麽?”
“沒有。”封景搖頭,“因為爸爸始終沒能給馮慈一個名份,因為爺爺和奶奶始終不同意。”
我說,原來豪門這麽多麻煩事啊?
“有錢人就喜歡給自己製定規則,大概是因為有了太多的優越,反而喜歡增加點生存難度。”
封景說啊:“所以比起女人來,我更喜歡錢。像馮慈這樣的女人,就是因為太相信愛情了,她以為真愛可以感動我媽,卻不知道,真愛感動不了意外。
看到兩個妹妹流落在外,我的幫助也隻能局限在一定範圍內。就像你說的,手足親情,餘生陪伴。我們很辛苦,但我們很慶幸。”
這一句,很辛苦,很慶幸。差點逼出我不爭氣的淚水。
不過還好,我碰不到封景的傷口。
“能不能低一點?”
封景太高了,我沒有辦法完整地勾到他的肩膀。拿著紗布的我,稍微顯得有點捉襟見肘了、
“笨,”封景突然用一隻臂膀托起我,將我送上了他的辦公桌!
我咬了咬唇,紅著臉哦了一聲。麵對著他的脊背,用手指一點一點拆開紗布,微微有點濕潤的鬢角下,白皙的頸子上有如此清晰的靜動脈。
我突然有點發神經,總覺得這要是來個吸血鬼,說什麽都不能放過他這麽香豔的一頓大餐。
私以為封景如果知道我在心裏用‘香豔’來形容他,一定會把我丟出去。
“好了。”
我收起雙臂,自然下垂。
“好了就下來啊。”他問我。
我雙腿蕩在地麵以上,有點小小的擔心。我懷孕了,能直接跳下來麽?
“等我抱你?”封景嗤笑一聲,雙臂將我緊緊環住。但是他並沒有馬上抱我下來,而是就那麽靜靜地摟著。
呼吸沉重,胸腔健碩。我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和酒精的催眠相互作用著。
歎了口氣,我說,封景,你還好麽。
“嗯。”
他說:“別動,我就抱一小會兒。”
後來封景說自己要到地下室去打一會兒壁球,讓我等下先休息。
我歎了口氣,走過去想把窗子幫他關上。
然後探頭往外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就看到人家洋房的大院外,蘇清豪的車……停的挺不厚道的。
直接堵在人家大門上了!
我賭五毛錢的,封景不會把我交出去!然後懷著這樣的‘自信’,我一步步走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