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午後教堂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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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周半,可見宮內心管搏動。目前狀態良好,要留著麽?”

    醫生挪開在我腹部遊走的器械探測頭,涼涼的,絲滑的感覺讓我有種空落落的不安分感。我從B超床上坐起來,眼神有點茫然而空洞。

    “快三個月了,如果不要,需要早點做決定。引產的話就比較麻煩了。”醫生這樣問。

    雖然我的病曆上寫了已婚,但也許是我臉上寫了喪偶吧。

    她問這話問得冷冰冰的,反而加深了我賭氣一樣要強的堅決。

    “要,誰說不要?”

    “要就自己當心點,你看你這眼圈,最近又熬夜了吧?”醫生指了指我的憔悴,一語中的。我無地自容。

    我這幾天失眠得厲害,一閉上眼睛反反複複都是蘇清豪死在我麵前的場景。

    還有雲娜那番,令我毛骨悚然的話。

    蘇清豪的頭七昨天才過。

    我把關於他的一切都打點好了,衣服用品全燒掉。這邊都下雪了,那邊一定也很冷。

    但是他的電腦和一些筆記資料什麽的,我都做了拷貝留存。

    我發現懷孕以後,我整個人更加細膩敏感了。人家都說孕傻孕傻,我苦笑著想,那隻是因為懷孕的女人有全家嗬護,幸福得大腦都要退化了。

    而我,什麽都沒有,隻有我可憐的孩子幫我多留一個心眼。

    我不知道蘇清豪的死到底還有沒有隱情,如果有我該怎麽辦,如果沒有,又該怎麽辦。

    今天解決不了的問題,不如放到明天,反正一樣也解決不了。而我目前唯一想做的,就是數著孩子的胎心,把我的西餐館慢慢打造起來。

    我把自己在季世的股份對價賣給了封景,提現後的資金一部分用作店麵的銀行抵押,另一部分,還了袁夢和楓庭那棟房子的剩餘貸款。

    最後留存一小部分——

    楓庭的病情又不好了,在這個有錢也許就能續命的時代,我能做的……微乎其微。

    離開醫院後,我直接去了凱旋廣場中庭樓下的那個咖啡廳。

    陳文錦到的比我早,於是我很不好意思地上前,道聲抱歉。

    我沒有忘記這個女人,之前那場婚禮上,她的丈夫賀淩被封景曝光出與雲娜有一腿的事,並沒有壓垮這個一向自尊自強的女人。

    這一點上,我承認她比我強上千百倍。

    “陳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嗬,沒關係,我正好趁這個時間再修修設計圖。”說著,陳文錦把麵前的筆記本電腦轉到我跟前來,“你看看,這個色調和整體風格,感覺怎麽樣?”

    陳文錦在國外主修裝潢設計的,同病相憐的遭遇就更讓我覺得這個生意交給她,遠遠比之前那幾個被我爸盯上後,不停給我放煙霧彈的裝修公司好太多了。

    封景教我的,能抓住一個盟友,就能少麵對一個敵人。

    隻可惜,我曾以為要糾纏一生的敵人們這麽快就退場了。

    現在的我,沒有愛沒有恨,想鑽心研究研究菜譜,還孕吐。

    媽賣批。

    我發現陳文錦是個挺好相處的女人,比起唐姝那種扛把子的大姐風範,她更像一個有共語言的同齡人。

    話題不用太生硬,傳達的情緒也是正負麵相輔相成。

    當然最重要的——我喜歡她的設計。

    “不錯,但我還有個小小的想法。”我說我開這家餐館是為了爺爺未竟的事業,能不能在一些細節上添加特別的含義。

    比如說,我爺爺去歐洲學藝,但骨子裏還是融合了好多本土光大的元素。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要在門麵上加中國結……

    陳文錦被我逗笑了:“季恩梧,你可真有意思呢。你放心,我懂的。中西合璧到最爐火純青的程度,是不會顯得庸俗而違和的。”

    “那就好,陳姐你辛苦一下。我希望下個月初開始正式動工。”

    之前光打樣基和抹牆就花了快兩個月時間,當然這其中也是因為從租賃場地到購買商鋪,中間跨度了太多亂七八糟的事。

    不過好算霍青同答應我入股的15%已經到位,沒有讓我在資金上太過於捉襟見肘。

    我能相信的人,在這世上已經不多。但這麽看看,也不算很少吧。

    跟陳文錦就公事一直談到快三點,這個時間我是打算去做個臉的。

    懷孕以後內分泌失調的厲害,額頭上冷不丁爆出的幾顆痘痘讓我越發感歎容顏易老。

    都說懷孕是女人此生最辛苦的一件事,但我覺得,懷著個連它爸都不知道的孩子,才是最辛苦的呢。

    “陳姐你還有事麽?要不,跟我一塊去?我認識那家店有很不錯的會員折扣。”

    “哦不了,我今天回去收拾收拾,明早搬家。”

    陳文錦已經跟賀淩徹底分手了,隻不過這邊地習俗都是先領證再辦婚禮。

    可憐陳文錦還是吃了二婚的第一滴血。

    “不過沒關係,沒懷孕我已經是萬幸了。”陳文錦站起身,想叫買單卻被我製止了。這種時候,怎麽能讓她請客呢?

    “你想想,萬一我要是再懷了賀淩的孩子,那不得把自己惡心死啊?”

    我苦笑著點點頭,單手不自然地在小腹上停留了一小會兒。

    陳文錦走了以後,我打算到店裏去瞅一眼。這裏將來要粉刷油漆,各種塗料的味道到處都是。

    孕婦還是要遠離這些危險因素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後麵該找誰來監工。

    所以這一刻,我並沒想過封景會在。

    “你?”

    我很少見他不穿西裝的樣子——

    一身軟質地的長袖襯衫鬆垮垮地搭著,袖子挽到手肘處。

    結實的牛仔褲上滿是各種顏料。

    封景就坐在梯凳上,對著我的牆壁,一筆一劃地塗抹!

    他專注地描繪著畫麵上最後的一點細節。柔和得室內燈,把他的側顏打的更加精致而立體。

    我知道封景是個多才多藝又注重生活質量的人,他會畫油畫應該不稀奇。但著實沒能想到,他就這麽把奧地利林茨新主教座堂給我畫在一整麵牆壁上了!

    落日下的哥特風情,在白鴿空靈的點綴下,若隱若現出唾手可得的真實。

    我仿佛能聽到遙遠的幕鍾隨著報童咯吱咯吱的腳踏車聲,緩緩向我走來。

    我仿佛能感受到慈祥和藹的主夫用新約向我傳遞靈魂的啟迪。

    我仿佛能領略到聖母一道光受孕懷下的神祇,聖潔而虔誠。

    我仿佛能看到一身西裝燕尾的男子,在教堂聖窗四十五度陽光斜角下,微笑著對我說‘Ido’。

    可是那個男人……到底該是誰呢?

    “你……”

    “反正牆壁還要刷的,我閑來無事,練練手。”封景轉過頭,衝我笑。

    我的眼睛有點紅,瞠目結舌道:“我以為你會畫滿漢全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