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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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醫院以後,封景帶我去了一家台式風味的店。
我毫無胃口,他卻麵色依舊。
我覺得在食物與我麵前,他總能很愉快得選擇前者。
席間,我們沒有談論孩子,沒有談論腎髒,沒有談論一切敏感情緒的話題。
後來封景把我送回家,沒進門。我以為,是不是牆上蘇清豪的遺像依然莊嚴。
他活著的時候我們敢做的事,他死了我們反而就不敢做了。
後來開了燈,站在窗台往外看了很久。才意識到封景的車也停了很久才走。
摸了摸有點發燒的臉,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算是怎麽一種心情。
洗了澡後回到沙發上,我做了一件特別矯情的事。
據說孩子三個月才有聽覺,我不知道它明不明白明天手術的真正含義。
我用CD放了一首搖籃曲,將耳麥輕輕按在小腹上。
我想,如果它能聽著睡著了就好了……這一覺睡過去,帶著懵懂的意識去投一個好胎。
至少,不是我這樣的血統,不是我這樣的家庭。
我哭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後來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夢裏迷迷糊糊的,各種各樣人的臉,直到一雙很有力的大手撲過來。將我拽出黑暗的夢魘——隻是我記不清楚他是誰呢。
手邊的短信叮叮兩聲,原來是兩條同時撞進來了。
一條是袁夢的。
她問我,現在身體好麽?楓庭肯定不會同意的,要麽……再商量商量?
我相信袁夢為我著想的心意是真的,但她不想楓庭死去地信念,比真的還真。
我猶豫了一下,回過去一條:
【還好,袁姨放心吧。別給楓庭知道就行。】
而另一條短信是封景的,隻有三個字。
【早點睡】
我沒回複。
因為我太了解封景了,他隻要看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做了什麽樣的決定。
他太討厭了,像貪婪殘忍卻又無力對抗的一匹雪狼。
第一縷陽光照進我的視線,我爬起身來洗漱。
手術前六個小時是禁食的,所以我不用準備早餐。看著鏡中紅腫的眼泡,我拍打著自己的臉頰。
恩,昨晚差不多哭得脫水了,今天不用哭了。
我平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最後一次接受術前檢查。
我控製不住自己不去看屏顯上的孩子。
黑漆漆的屏幕,滾動著恐怖片回放一樣的影像。
三個月,已經有雞蛋大小了。他的四肢已經可活動,腸管慢慢地蠕動,甚至指趾都能分辨清楚!
醫生用冰涼的探頭在我小腹上慢慢滑著,她還在問我,頭胎怎麽不選擇無痛?
我說因為我想記住這個痛。
多少撕心裂肺,就有多少不甘和絕望。
留住這個孩子,終究是不夠理智的。
我要救楓庭,就勢必要舍棄這個孩子。
“會有點疼,忍耐下。”醫生大概還以為我隻是個跟自己較勁的失足婦女。多餘的話,他不願安慰。
這時的我,哪怕是陌生人的安慰和肩膀都足夠讓我崩潰動容。但冷冰冰的醫生和冷冰冰的器械,反而更能讓我沉思冷靜。
我應該帶唐姝過來的,我想。
她有經驗,手下那麽多小弟小妹,這種事沒少做過吧。
我咬著唇,有點緊張地看著護士在我得皮膚上消毒。
我開始想到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比如說,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決定要它的,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決定不要告訴它爸爸的。
閉上眼睛,滿腦袋都是剛剛畫麵上那團小小的東西。
半透明的,又乖又穩,像個蜷縮在掌心的小貓咪。
然後我開始顫抖,開始淚崩。沒有嗚咽出聲,但就是止不住地流淚。
越流越多,沿著手術床往地麵上滴答。
我知道我再也騙不了自己,我愛它,我……想要它。可是想要和要……是兩件事,兩件足以顛覆人生路線的事。
“季女士,要繼續麽?”大夫歎了口氣,在手術工具探進去的瞬間,最後一次問我。
“恩。”我咬著唇,點頭。
他戴著口罩,隻露兩隻眼睛。布滿皺紋的眼角微微動了一下,我想——醫生也不是都那麽冷血的,至少現在,這位老先生對我的同情是真實的。
可能我哭得太慘了吧。
可能任何一個像我哭得這麽慘的病人,到最後都會改變主意。
偏偏我沒有——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手術室的大門竟然被人奇跡般地踹開了!
我看到一個雷厲風行的身影閃進來,一巴掌拍掉了護士手裏的托盤!
年輕的小護士嚇得驚聲尖叫,饒是見過各種市麵的醫生也慌亂不止:“先生,這是產科手術室,男士不能入內!”
“那你不也是男的麽?”
我隻知道封景有時是很不講理的,但真沒想過他能不講理到這種程度!
醫生瞪著兩眼,竟然——無言以對!
“封景……你……”
隻看到他一把抱起我,轉身就要往外走,同時對我說了一句狠話:“我不會看著我的女人,因為想要一樣東西卻得不到,而哭得像個傻逼!你想要的,就留下!”
他把我塞回到車後座上,自己也進來。然後任由我又抓又咬地伏在他懷裏哭得昏天暗地。
“你混蛋封景!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你幹什麽呀!”
“生下來!”他抱著我,雙臂的力氣大得嚇人。聲音很沉,卻足夠穿透我失態的哭聲落入耳底。
“封景你不要多管閑事!”我抽泣著捶打他:“我要救楓庭,我要救我哥。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也許根本就不應該留在這個世上!”
是,我隻是想找個借口罷了。
我無法想象,當它來到這世上的一刹那,我該怎麽麵對杜曉娜的欣慰,麵對蘇清豪在天有靈的鄙棄。
“已經夠了梧桐,你能為季楓庭做的,已經夠了!”封景捧起我的臉頰,深邃的眸子破散我的淚眼朦朧:“這些日子以來,我站在你身邊為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為我無聊。是因為我太像看到一個令人期待的季恩梧了。
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季楓庭的病,我們再想辦法。”
“你能有什麽辦法呢?如果當初不是我媽給懷孕的袁姨下藥,楓庭根本不可能一出生就不健康。封景你明不明白,這是我們欠他的……我欠他的啊。”
“你媽欠他的,不是你欠的。”封景緊緊抱住我,溫厚的胸膛敲擊了我最後的萌動,“梧桐,我不許你傷害自己,包括這個孩子。你就當他,是我的吧……我陪你一起樣。”
我:“!!!”
“可你的驕傲呢,你的尊嚴呢?你這種人毒舌腹黑滿心城府睚眥比較,你怎麽可能真心容忍這個不屬於你的孩子!”
我承認,我有小小的懷心思,我在考驗他,在激將他。
但封景一向是個最經得起考驗的人,我懂。
“梧桐,”他輕輕放開我,目光很溫和:“我的驕傲……和你的驕傲沒有什麽分別。都是會在愛的人麵前,一文不值的。
愛就是愛了,哪有什麽公不公平? 我最後說一次,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陪你一起承擔。但我不許你傷害自己。
因為你餘下生命的每一秒,都屬於我!”
我看著他一顰一簇的眉峰,聽著他一字一句的認真。除了很想一頭紮進他的內心去確認這份犧牲和包容,我找不到自己還有什麽靠近他的理由。
“封景……你是傻瓜麽?”我抽泣著,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拳頭捶打在他肩上。
“那你是傻瓜麽?”封景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淚,低聲說:“我愛的人,比你愛過的那個人,可是好多了。咱倆比起來,總歸是你的眼光差些。”
你不是,不愛我麽?
你從沒說過愛我,你記得麽?
“封景……”我抽了抽鼻翼:“你這是,在向我告白麽?”
要麽是我精神錯亂了,要麽是他精神錯亂了……
於是我咬了他一口,看他有疼痛扭曲的麵部表情。哦,原來不是做夢。
封景按住我,吻了我好久。很深很迷離。就好像一旦放手,便要沉澱出很遠的距離一樣戀戀不舍。
“你還是送我回醫院吧。”我抽了張紙巾擦著花貓一樣的臉。
聽我這麽說,封景的眼光斂了斂,黯然一瞬:“你還是不相信我?”
“不是……”我委屈地看著他:“你就這麽把我搶出來了,我都還……沒穿褲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