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一直對溫柔妥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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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耐煩了,”眼前這個毫無女性柔情、暴戾、邋遢的老太婆哪一點如他心目中母親形象?當年母親還有一點幹幹淨淨利利索索的模樣。“媽,你和爸兩個人都太自私了。”
“輪不到你來教訓,你不自私?”母親又躺回了原處,瞪著眼反問他。
“起碼比你們好,起碼自私也是受你們影響,起碼現在我還在這間屋子裏侍候你。”
小小以為母親會氣得坐起來,叫他滾。可是母親沒有,盡管她氣得牙齒咯咯地響著,她也沒有扔出小小想的那句話。小小悲傷地端起盆子、肥皂盒、毛巾走到旁邊的小廚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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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嶢仍沒有信來。高嶢這麽快就把他忘了?小小想到高嶢會死,他會被汽車壓死。小小嚇了一跳。草草吃完飯,洗完碗,刷完鍋之後,房間裏彌漫一股中草藥味。爐子上熬著母親的藥。高嶢隻是外表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其實內心非常脆弱。小小提到高嶢談到他與自己的許多細節問題,常常發莫名的火,對他不理不睬。“你對我的重要勝過我對你的重要。”
高嶢對小:“這是我的問題,和你沒關係!”他拿出一個紅木雕的骷髏,送給小小。
看見高嶢那麽喜歡這個骷髏,小,別送給我,就放在你這兒。不,路上帶走吧。它能驅邪。高嶢笑笑,說,這當然不是一個像樣的理由,我喜歡這骷髏,因為它是活的,它活著,它會對你說話。
小小看高嶢一副認真的態度,也許這個紅木骷髏真如他所說一樣呢?小小想可能不是高嶢的問題,就他倆的關係來說,難道自己不就是這麽一個人嗎?他不喜歡女人,可以說女人在他眼裏沒有一個是美的,可愛的。他拉開彈弓橡皮,一點不心疼地將麻雀射下來,有隻花羽毛的,不是麻雀的鳥兒,掉在地上,身子直抖動,那副可憐,任他宰割的神態,他一點不憐惜,心軟,任一旁的孩子把鳥活埋在凹陷的土坑,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善良心腸的人,我從來都在對自己說,我不需要任何關心、愛、幫助和溫情。不然,我怎麽可能活下來?可高嶢呢,小小想,高嶢是另當別論唯一的一個人,他不屬於這個世界,應另當別論。
太陽移向屋簷下中間石板路上。過了下午,太陽偏西,逐漸向西山移。早晨當曬的東邊,河風吹來,再喝著涼茶,暑熱便可抵禦了。小小覺得今年夏天一點也不熱,他的房間的窗正好對著江,可以看見江北那邊太陽紅彤彤一片,在慢慢下沉。反射在窗簾的太陽光,淡淡地映在窗框窗簾上。更多的餘暉掛滿窗外的樹葉。
小小燒好水,將大木盆從母親床底拖出來。母親說,在這個時候洗澡最舒服。小小將水衝好,倒入這個大木盆裏。他對母親說,好了,可以洗了。
母親讓小小把她的衣服脫掉,然後把她抱到大木盆裏。母親坐在盆裏,手不停地攪動水。小小打心底裏討厭給母親洗澡。他不願和母親有更多的肌膚上接觸,每每觸到母親的皮膚,渾身就起一層雞皮疙瘩一樣打冷戰。小小想自己根本不是母親親生的,而是領養的哪家不要的棄兒。那次,小小遞水給母親,他有意把手放在杯底部。母親接杯子時,沒從杯子上麵握住,而從下麵接了過來。小小的手和母親的手碰在一起,她的手冰涼浸骨。他不由自主地搖晃,不是顫抖,而是害怕。
小小細心地為母親擦洗。一手拿一條毛巾,他抱母親時,用毛巾墊著,和母親的皮膚隔著毛巾,使他心安。他左手拿著毛巾按住母親的身體,右手將抹了香皂的毛巾擦母親的身體。母親的皮膚鬆弛,失去了彈性。但母親的**卻依然挺立,**紅暈像少女一樣,不像脖子、腰上的皮肉那麽鬆鬆垮垮。
小小想高嶢若在這兒,他會告訴自己該不該給母親洗澡。他願意把心裏的想法告訴給高嶢,連難於啟齒的事也願講。他第一次遺精,是由於那本可恨的《醒世恒言》,就那麽平平常常的故事,秀才小姐幽會的故事。他紅著臉講給高嶢聽。高嶢笑了。高嶢說,我養了一隻貓。
小小問,在哪兒?
就在這兒,在對我說話,一個可憐巴巴的小東西。
小小這才明白高嶢在拿他開心。小小抬起頭,正好看到母親瞧著自己,那目光迷迷糊糊,和平常兩樣,是那種亮晶晶的神色。小小心裏一驚,母親肯定把他當作另一個人了,可能是父親。或許母親與父親非常好的時候。父親給她洗澡,或許母親多次這麽幻想過?
“小小。”母親叫他兩聲,小小才聽見。母親眼裏的亮光已經熄滅了,她說,我和他曾經有一段開心的日子。我們成天泡在一起。“我對自己說,無論有多少女人,她們隻能抓住他的胳膊,他的頭發,他的腿,他的一件衣物,而他的心在我這裏。”
木盆以前是黑色的,現在漆已掉盡。小小擰幹毛巾裏的水,將一條幹而大的毛巾披在母親身上,抱起她,將她放在已鋪了涼席的床上。
母親自己擦著身上的水漬。說生下小小後,父親不讓她喂奶,讓小小賤生賤長,是死是活由他去吧。母親說她們母子倆都是被拋棄的人。小小將盆子傾斜,盛去木盆裏混濁不清的水後,端起木盆,把水倒在桶裏,提到廚房的水洞口倒掉。
穿上衣服後的母親拿了把扇子,一邊搖著一邊說,我真願是他的情婦、妓女,讓他做我的嫖客,而不願是他的妻子。
小小從母親嘮嘮叨叨的話語裏知道,自從母親點穿父親和別的女人睡過覺之後,父親便再也不肯碰母親的身體。父親睡在母親腳那頭。理由很充足,他很髒,不配和小小的母親交合。
小小用掃帚掃去地上的水漬,想象父親正和別的女人滾在一起,母親說親眼見到他身下是兩個女人重疊在一起的身體,那整齊的呻吟像豬叫。母親下班回來,看見父親正在啃一個狐臭的女人。那些女人不知從哪兒跑來的,洗衣婦、賣雞蛋、倒潲水的郊區農民,附近的臨時工,最最粗俗肮髒的女人父親都要。母親察看自己的床單,看有沒有汙跡,或毛發之類的東西,她說,她每天都處於恐慌、恥辱之中,她活得累極了。小小覺得母親的話不可信,一個藝術家,“前”藝術家,不會這樣搞女人。給母親洗澡,小小意識到母親缺少男人,造成過早地衰老,使他覺得父親有點過分。在他懂事以後,他幾乎從來沒有聽到父母**的聲音。夜裏解手,的確看見父母各睡一頭。那時的小小以為理應如此。父親不在了。他看著母親早衰的身體**在自己麵前時,強烈地感到自己已不再是一個小孩,而是一個男人,而母親是一個女人。他驟然記起四歲他得肺病時,躺在床上病得神誌不清、吐血的情景。母親特殊的歎息。混雜特殊的氣息。他打斷母親說,媽,你記得我小時病得快死掉的事嗎?
不,我不記得。母親斷然回答,切斷了一條可以通向他的路。他模模糊糊記得,那一夜母親對他的照料,細心又周到。她輕聲的說話,垂在他臉上的發絲,那柔軟的手。他本應愛母親的,母親也是可以愛他的。小小看了看忽然陰沉下來的天,悶熱如蒸籠,他輕輕敞開門。要下暴雨了。他想,應把曬在外麵的衣服收回來,便出了門。閃電哢嚓一聲炸裂天空,他往後退了一下,便迅速跑到屋外竹竿上將衣服收下來,他跑回家,折疊好衣服,放進櫃子裏。雨點灑下來,不一會兒,屋頂的瓦便響起嘩嘩的大雨聲。一個響雷在閃電之後放出紅光,雷聲極響,他的腿顫抖了一下,沒有孝心的兒女會被雷打死的。母親瞟了小小一眼說。
那沒有愛心的父母呢?小小懶得回答母親。
江上的汽笛在雨中悠長而淒涼地響著,無力地飄過江岸。天空壓扁了歪歪扭扭的房子,人都躲在屋裏或屋簷下,隻有一兩人打著雨傘,戴著鬥笠。橋洞、躉船、渡口,被雨擊打的江水及江岸上的樹、草。小小躲進聽得耳朵發疼的音樂聲裏,那比雷聲凶狠、霸道、無恥的搖滾,直奔他最易受傷的地方來,直接射中他最頑強的意誌中高飛的鳥,那種甜蜜、濕潤的感覺隻會墜入別人的懷抱。他緊緊抱住腦袋,那是腦袋嗎?不,那是一個球體,融入不該融入的東西,插入不該插入的尖利的餌,他隻能順著魚線往不該漂動的方向漂動。雨水濺在石板路上,那聲音陌生,那聲音熟悉,都使他感到憂傷痛苦之極。
小小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站在了雨水裏。雨淋透了他,像錘打石頭那麽不遺餘力、竭盡全力。這是一場小小至今為止見過的最大的雨。他麵朝霧沉沉水汽迷蒙的江麵,雨水淹沒了他穿著涼鞋的腳,從他的腳背、腳趾漫過,這時他聞見房間裏特殊的氣味,在兩支香燃盡的時候,天應該黑下來。可是現在天已接近黑夜,雨如注,還不時夾著幾粒冰雹。那些應該記載下來的事件和時間地點,都為一種信念所左右,信念熄滅了,而記錄的文字或心靈卻在繼續焚燒那張失敗的臉。當小小無意中看到這麽一本綠硬殼日記本時,睜開的眼睛充滿了驚奇。毫無疑問,那寫得並不規則的字跡,出自母親的手,上麵有許多空白,寫幾頁,空幾頁,似乎在一天天失去拿起筆來的衝動,還是心灰意冷已經到了盡頭?
小小隨隨便便翻著。這種方式隻能說明他故作輕鬆,掩飾自己偷看母親日記的不安和自我譴責。十一月二日:
天轉晴。房子。由中心開始鉤織,向外側加邊成圓形,或變成為橢圓形,四方形,六角形,最後為長方形,以此終結。拍掉框,用剪子,或刀或火。求其自然狀態,以美感為第一標準。母親編織嗎?小小沒看見過,他冬天穿的毛衣是從商店裏買的。母親記這些幹嗎?莫名其妙。小小罵一句,又翻到三天之後,隻見上麵寫著:第十次十針,第二次六針,進進出出,回旋針。第三次十八針,針前數數,圓周是半徑的六倍。行行相距、排排相離,針針準確、精致。不可歪,不可亂,不可鬆。小小越往下讀越覺奇怪,他被吸引住了。三月二十日。天轉晴。房子顯陰。重複無數次。線纏住針,針勾亂線。穿過圓周,重新添一針。再努力。起針。母親提到房子、針、線、圓周、晴、陰等東西。一種本能使小小認為母親在講述什麽。十二月二十八日。火,衝上。天轉晴。水平線。水消退。橫長斜線,邁過其黑框。近四十度斜角,垂直,曲線,淺藍色,深紫。全部去掉,加入交叉、分散。拐彎抹角,繞過。全部染成黑色。放下針,鬆開手。選擇另一種式樣。日記本最後一頁,是一幅鋼筆勾畫的女人**,形體模糊不清,那女人臉朝裏,背對半圓形的牆,臂部尤其大。小小連續幾天都做同樣的夢:母親坐在床上織毛衣。她對小,來,小小,試試。母親舉著一件短小紫色上衣。她喜歡紫色,可能是遺傳基因的緣故,小小也喜歡這顏色。小小未走過去,便聽到母親說,不滿意,不滿意,我就拆了。他著急地看著母親拆毛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母親飛快地拆完毛衣,開始起針,用鋼針重新織。她沒有抬頭。房間裏流淌著茉莉花香,那香氣非常像從母親身上發出來的。小小從書上看到,夢中是沒有嗅覺的。但他聞見了。醒了之後,他摸著額頭上細微的汗粒,清楚地發現,那是一個上午。幾乎每次做這樣的夢都是上午。難道是自己清早替母親燒兩支香的緣故,燒完香便犯困,便上床睡覺了。不,不,小小否定了。這天上午,小小決定躺在床上,不睡著,他睜開眼睛,揉眼睛,扯耳朵,掐指頭。他在香氣嫋嫋之中觀察母親,她躺在床上,手縮在薄薄的被單裏,恍若在飛針走線。她的臉冰冷,和夢裏相差不離。金屬和金屬摩擦聲,攪動他的神經,那是針與針的相遇,那是他無法接受的密切相遇。小小捂住耳朵,從母親床前經過,逃向廚房。他笑了起來,他在笑自己。日記固然怪,但自己太往牛角尖上猜測,自己就這麽神經過敏地以事就事真是太有意思了,去有意簡單而簡單,去為幼稚而幼稚,換言之,是求複雜而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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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雨之後的天空橫掛了一條彩虹。小小跟在乃秀身後。她穿了件紫花的像旗袍的裙子,裁剪合身,顯出她苗條的身段。他們經過纜車橋洞,拐進鬼老頭那焦瓦碎土的廢墟土偏房前一條巷子。這條巷子由低到高,全是石階,巷子兩邊牆上掛滿藤蘿,有的牆粉刷成白色,有的黑色,像被煙熏過。小小想不起這地方。那平房的門都緊緊關著,像沒人住的樣子,異常清靜。在一扇剝落的紅漆院門前,乃秀掏出鑰匙打開門。小小隨她走了進去。
這是個很大的院子,裏麵搭著簡易的瓦棚。除了乃秀作為自用的樓上兩個房間,其他地方都堆著裝糧食的麻袋,灰塵覆蓋,蜘蛛網結在屋角。小小跟著乃秀上樓,一隻老鼠叫著在樓板的夾縫裏跑著。這聲音提醒著小小,自己並非做夢來過這個地方,多年前,對,多年前他可能真來過這兒。黴味進入他的呼吸,他在向這些裝著綠豆、玉米、豌豆及麵粉的麻袋走近,但他想不起來。這時,他站在了乃秀的房間裏。這個女人房間的布局幾乎與自己家一模一樣,使小小感到困惑。床、長木椅、櫃子、桌子安放的位置都在同一位置,除了自己家破舊,是平房。而乃秀這兒是樓上,木牆刷了一半白漆一半綠漆,地板上了清漆,亮滑滑的。窗簾,到床單、被單、門簾全相同。若不是乃秀站在麵前,小小肯定以為是在家裏。乃秀和母親長得很像,脖子細長,仿佛男人一伸手便可擰斷,與母親老態相反,乃秀生得細皮嫩肉,說話聲音不僅好聽,左臉還有個酒窩,小小想,她若笑,肯定很甜。“我是按照你父親的意思布置這間房子。”乃秀直言不諱。她說十八歲就認識了小小的父親,那時,她剛到小小父親的劇團。
“你那天是不是到我家送花圈?”小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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