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字數:6041 加入書籤
戀上你看書網 630book ,最快更新上海王最新章節!
這話讓兩個女人笑起來。她們舉起酒盅來,碰了碰,一口幹了下去。筱月桂心裏卻未笑,她還像當年在新黛玉手下那樣,是服侍嫖客的人,餘其揚仍是為洪幫老大當差跑腿的,沒有什麽出息。
新黛玉說:“我一直有個感覺——”卻不把話說完。
筱月桂白了她一眼:“姆媽,你是該說時必說,不想說就不說。”
“你是聰明人,我何必費口舌。”
筱月桂重新給兩個酒盅斟上酒,看著新黛玉說:“我總夢見常爺。”
她舉起酒盅來,“姆媽,常爺死得太冤,我得搞明白這件事,找出那凶手來,心才能安下。”
與新黛玉分手後,她坐在馬車上,心情不好,便繞道看街景。路經張園,她叫馬車停。她走進張園,這兒常有品茶會。西洋式的樓台,與江南一帶的園林風格不同,讓人覺得新鮮。
園子裏處處可見池水,漂浮著荷葉蓮藕,樹木都是少見的名貴品種。她走過一座木欄石橋,覺得這兒有些像常力雄家鄉的園林。
她每次來,就會想起常爺,自己一生中的第一個男人。而一旦黃佩玉不在身邊,卻完全記不起來他這個人。黃佩玉是讀書人出身,應當比常爺更知書達理,可是她從未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黃佩玉占有她,就像占有這園裏一朵茶花,不必帶感情。
他始終要求在上麵,壓著她,他不能忍受其他姿勢。他咬著她左手臂上那文身月桂花,咬得她痛得大叫,他看著她痛苦得左右扭動的臉,便在那一刻泄了。
隻有一次,黃佩玉感覺到她並不是很情願,告訴她,他在外麵承受東西太多,到她的床上就是要來放鬆。這句話她懂。自此後,她都在與他做完事後,小心周到服侍他入睡,臉上心裏都做到沒有一點怨氣。
黃佩玉的占有欲,倒不是有意欺侮她一個人,他為人就是如此。
不過這樣一來,常力雄在她心裏的位置越來越重要。經常,她與黃佩玉在床上時,常力雄出現在她的心裏,她強迫自己想象壓在身上的男人是常力雄。
她現在才明白了,如果真正愛一個男人,在快樂的巔峰,便會產生幻覺。跟常力雄一起,她每次都險險地暈過去,而在那幾分鍾內,她會有非常奇怪的感覺,有一次印象極深:她在舊城城牆上等待常力雄,楊柳依依,暖風撲麵,久等不來,忽然她明白了應當脫掉衣服。
果然常力雄的雙臂從背後抱住她,幾乎要把她的身體夾碎。也不問她一聲,就同她一起跳出城牆,翻滾著往下落。最後他們落到一個開滿荷花的池塘裏,他們抱在一起,變成荷葉上的兩顆水珠,她的腳掀動荷葉,荷葉彈了起來落了下去。
那個月,她與常力雄成天泡在床上,有一天新黛玉故意以端湯為名闖進來,正好帳紗未放下。新黛玉看到兩人正在做事,常力雄在上麵,她在下麵,早已羞紅了臉,眼睛躲開不看新黛玉。常力雄卻不放開她,當沒有看見新黛玉進來一樣,他肌肉強勁,雙腿反而把她夾得更緊。
“我端來了點湯。”新黛玉自己倒不好意思了,她是妓家鴇母,一向不忌諱看到這種事,可是看到床上這兩個人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而且這個男人又是常力雄,她受不了。她隻是自我解嘲地又說一句:“我送湯來。”常力雄的手正抓在她的**上,“湯,好,那給我喝。”
“給你擱在桌上了。”
“沒看見,我口渴,又忙不過來。幫個忙喂給我喝!”
新黛玉沒法,隻得紅著臉坐到床邊,把托盤裏的湯端上給常力雄喝,他喝了一大口,喝第二口時便用嘴送給躺在身下的女子。兩人繼續做,新黛玉不敢走開又不敢留。而常力雄這戲劇化的袒露**的陣勢,把他身下的女子的心捶得像鼓一樣震蕩。這一次波浪持續在峰巔上,一直到兩個人都忍不住高喊起來,驚天動地,轟然炸開粉身碎骨之後,兩人喘成一團,遍體汗水,身體未鬆開便坍倒成一團,昏了過去。在幾分鍾的昏迷中,做好長的夢。心和天空很像,沒有中心,也沒有邊界,灑著陽光的海麵,一波一浪永無結束,她在幻境裏甜蜜地笑了。此情此景,把一輩子見慣風月的新黛玉看得目瞪口呆。
事後,新黛玉攔住她,酸酸地說:“舒服死你了,小賤人!”一直到現在,新黛玉還拿這事開筱月桂的玩笑,怪怪地說:“那天的滿足,你給黃佩玉三分之一,他的骨頭都會酥成泥了。”
黃佩玉與她就像蜻蜓點水,除了第一次在旅館,因陌生而產生的刺激,以後他一夜很難有第二次來事。為了取悅黃佩玉,她盡心服務,也想讓自己快樂,卻越來越不成功。她的身體如一條有病的魚無法騰飛,總是在未到達浪峰之前就先落了下去。
她在心裏遺憾。她一生的性經驗,開始得太美妙,太興奮,自從常爺慘死後,這麽多年,就從未再重臨那神奇境界,哪怕她在心裏對自己叨念:“就算拿這個感謝黃佩玉,他對我有恩。”一樣沒有用,再真誠也沒有用。
張園裏遊人不多。她走進一個亭子,看到池水對岸有幢房子,似乎裏麵座無虛席,連外麵都圍有一群人。她走過橋,擠進人群,看見廳裏有一剪短發的清秀女子戴著眼鏡在發表演說,聽者多為女人,還有洋女人也在聽。
演講者最多隻有三十歲,聲音很亮,“這天下是男人的,男人隻管要‘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我們女人自己呢,我們的確少雄心,目光瑣碎短淺,遇事沒主見,拱手求男人做主。我們是沒有主人便難受的一群沒出息的奴隸!”
她問一旁的短發女學生:“那人是誰?”
但是大家都在全副注意地聽,生怕漏了一個字。她再問了一遍,那個女學生側了一下臉,看到她富家太太打扮,掉過臉去,不屑搭理。
那演說的女子激昂起來,說我們要打倒不平等的男權主義!社會上打倒男為女綱,家庭裏打倒夫為妻綱!
筱月桂等講演結束,走到那個依然被人圍著的演說者跟前,說能不能問一個問題?這女人大概很少見到她這模樣的聽眾,點點頭。筱月桂就說:“你說得很全麵,但不知為什麽你避免提男女之事?你說,在床上,要不要打倒男為女主,女湊男趣?”
那女子聽了嚇一跳,仔細地打量這個問話的少婦,半晌,才說,你這問題問得太好!女人不應當是男人泄欲的工具。不過我們不能提這一點,這會給婦女解放運動招來誣蔑。她剛想打聽筱月桂的名字,別的聽眾把她拉開去問問題。天色已經不早了,她無法再等下去,便匆匆往戲院裏趕。
生日這天在張園見到這女子,留下深刻印象,她沒有想到,多年以後,她們這兩個女子會聯手向這社會打一仗。
國王舞台是一座英式劇場,有池座有包廂,還有一千個座位,將在這年十月落成。全新的舞台裝備,說好等著上筱月桂的新戲作開張獻演。
這天上午十一點,請來的“說戲先生”劉驥,講《蝴蝶夫人》的故事,講完放歌劇唱片,名段《燦爛的一天》。筱月桂跟著唱,竟然在那個著名的高音符跟了上去,使在場的所有的人鼓起掌來。
“真好聽,”筱月桂說,“不過這個故事不好。東方女人發癡等西方男人?不幹,不幹。”
說戲先生劉驥,中等個兒,戴著眼鏡。他很耐心地說:“不是讓你等,是劇中人物生離死別。《蝴蝶夫人》是西洋名劇啊!”
筱月桂說:“劇中人也不幹!西洋名劇也不行!我不喜歡癡頭癡腦的女人。”
“那麽我給你說說王爾德的戲《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吧。”
劉驥剛從法國學了四年戲劇回國,便由人介紹來指導筱月桂的如意班。
當時的“文明戲”,還是男扮女裝,劉驥無法忍受。這個筱月桂卻讓男女同台演出,不顧社會指責。這個地方戲,專演市井俗事,而上海市民的生活,又越來越像西方,改編什麽劇都不勉強。
這點,是劉驥完全沒有想到的,筱月桂的戲班子,幾乎像專門為他而設。
劉驥對筱月桂仔細介紹說,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少夫人過生日的這一天,丈夫送給她一把扇子。少夫人懷疑扇子別有來頭,丈夫另有他歡。結果發現她懷疑的丈夫新相好正是她失散多年的生母。
“這個故事不錯。”筱月桂立即說,“隻是要改,洋人名字拗口,唱上海話曲子就更荒唐。中國人扮洋人也不像,全部改成咱們上海人,上海故事。題目也要改,幹脆就叫《少奶奶的扇子》。”
“這主意倒真不錯!”劉驥也佩服地說,“那我明天就開始改成申曲。扇子改成檀香扇,溫德米爾夫人就是少奶奶,歐林納太太呢,讓她變成一個妓女?不,交際花吧。那個勳爵則是一個上海小惡少。”
筱月桂補充說:“這個丈夫呢是個勢利鬼,那個惡少最好是個白相人,準備把跟她私奔的少奶奶賣給妓院。”她也為這樣的改編前景激動起來,直接讓人從洋戲改寫,這是她從未做過的事。“你看大概什麽時候可以拿出來?詞還要配得上曲,你先寫了我們再試。”
“我日夜趕吧。”劉驥說。
他的餘音未完,筱月桂馬上要講報酬,他是來說戲的,不是編戲。
她問,如意班跟你簽個約,從戲園那兒分得的票房收入一成做你的潤筆,怎麽樣?
劉驥覺得馬上談錢,不像文化人,正在推讓,心裏卻估算,覺得這數字可能不會大。
看到他臉上的猶疑之色,筱月桂就說:“這樣,讓劉先生擔風險,不好。如意班給先生一次性稿酬吧。隻要唱詞寫得上口入調,一次給先生五百元酬金。”
劉驥一聽,高興之極。當時一個名教授年薪二百已令人豔羨,他才二十出頭一點,從來沒有碰過這麽多錢。
這天劉驥滿載而歸,覺得筱月桂真是個豪爽的老板。如意班聘他做文學顧問,給如意班開化開化頭腦。每星期講一次西洋名劇,什麽《茶花女》之類。加上五百元買個尚未寫的改編劇本《少奶奶的扇子》,簡直從天掉下一個金餡餅,他喜出望外。後來,他為這一筆“高額”酬金懊悔不已,此劇常演不衰後,“一成”之數不下數千。既然是他選擇謹慎,倒也無法諉過於人。
隻是,打這之後,他與說話做事大方爽快的筱月桂成了朋友,幾乎全職為如意班做演出“藝術監製”。申曲這個本地鄉巴佬劇第一次有了劇本和導演,並且用了新式布景,特地請了燈光師,變化燈光色彩,麵目一新,美稱為“上海歌劇”。
報紙大標題:“少奶奶醉倒上海灘”,說筱月桂領導申曲革命,母女秘密不破,夫妻情意未離,新奇情節劇爆滿一百天。
筱月桂堂皇的單人大化裝室,堆著千姿百態的花籃,這時電話響了,她說:“我不接。”
李玉過來,拿起桌上的電話,一聽對方說話,忙蓋住話筒,轉過臉來:“小姐,是黃老板。”
筱月桂手裏是粉撲,頭發上夾了不少東西,隻能讓李玉拿著話筒,她聲音甜蜜蜜地說:“老頭子呀,這個新戲你至少要來捧一次場,肯定讓你滿意。知道——你忙你的吧,我晚上就直接回家。當然想你,一睜開眼睛就在想了。”
她揮揮手,示意李玉拿開。
她知道黃佩玉隻是客氣打電話,他對她新鮮勁已過去,開始虛與委蛇。
看清爽的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