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慶安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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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榕想到昨日喝酒誤事,今日定然不能辜負了眾位兄弟的一番拳拳之情。待天色微黑,他便乘車出了宮,往東市最大的酒樓“莊生天籟”而來。
今日乃是刑部尚書嶽臨江做東,為慶安王以及遠道而來的輔國將軍接風洗塵。赴約的皆是朝中重臣,自是不能穿著官服一番寒暄,以免有結黨營私之嫌。
因而下朝之後,諸位國之棟梁先回府換下了朝服,這才扮作翩翩公子模樣前來赴約。燕榕上樓之時,恰好看到餘覽早他一步,他連忙喚道:“餘家公子,好久不見啊。”
餘覽乃是三品龍圖閣學士,當今丞相餘堯的長子,可謂青年才俊、前途無量。餘覽一見到慶安王,便是笑道:“聽聞碧海城天降祥瑞,恭喜殿下。”
燕榕扯著嘴角笑了,“馬屁精!”雖說是少年玩伴,可是待各自入朝為官之後,便多了幾分虛偽和疏離。
餘覽卻是恭恭敬敬道:“下官不敢。”他哪裏敢這般調侃慶安王,他能稱呼餘覽為餘家公子,餘覽卻不能稱呼他為燕家三郎,這便是身份的差距。
可是他與皇子有差距便罷了,雅間裏麵那個人卻是何等身份,竟敢混入他這般的士族子弟之中!餘覽當下便低聲道:“慶安王可知,這齊人出身的賤民,倒是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
齊人出身的賤民?燕榕順著餘覽的目光望去,便見太傅大人正端坐在主賓席。她不似上午那般紫袍玉帶的模樣,而是著了普通的錦袍長衫,可是仍然礙眼得厲害。
燕榕當即冷笑,“賤民尚且能拔得頭籌,官拜一品。餘家公子以區區三品之職,膽敢置喙天子親封的當朝太傅,你是活膩了不成?”
餘覽哪裏料到慶安王殿下會這般說話,他隻道短短幾年,寒門庶族通過科考入朝者甚眾,大有蓋過世家的風頭。而這林馥更是目中無人,竟然以北齊賤民之身位極人臣,簡直令他忍無可忍。
餘覽與林馥乃是同屆殿試,他承認林馥的文章比他好那麽一點,憑什麽她便做了太傅?林馥憑借的,不過是與當朝皇後的裙帶關係罷了。
餘覽想到此處,便見林馥徐徐往這邊望來,而後微微頷首,以示招呼。
燕榕揚首側目,但見陸景明與嶽臨江十分殷勤地圍著林馥。想來陸景明與林馥相識於多年前的白水城一役,彼時皇兄丟了女人,一口氣連拔北齊五座城池,這破城之計還是林馥所獻。可是這嶽臨江便奇怪了,堂堂嶽家長子,何必巴結這麽一個毫無背景的林馥。
嶽臨江笑著滿了一盞酒道:“此乃老板娘所釀桂花酒,你可要試一試?”
林馥笑著接過酒杯,低頭抿了一口。燕榕淡淡一瞥,但見那小白臉本就白皙,嘴唇若桃花一般,泛著淡淡的粉潤。她甫一觸及那清泠,雙唇竟是如雨後花瓣似的明媚可人。
燕榕不由喉結微動,心上一熱。他大步上前,卻是坐在了主賓席,阻隔了嶽臨江不明所以的視線。
“嶽大人好生小氣,怎麽不給本王也來一杯?”燕榕咬牙切齒道。
嶽臨江微微一笑,“聽聞殿下昨夜……酒後寵幸了一名宮婢,下臣實在是不敢再勸殿下飲酒。”
嶽臨江說話的時候,林馥恰好飲了一盞,清泠的聲音更勝那淩冽的一杯酒,“此酒芬芳似美人一般!”
燕榕不由側目瞪她,林馥敢諷刺他?
“本王記得,太傅從前不勝酒力,今日卻是令人刮目相看。”燕榕不由道。
林馥答道:“這桂花佳釀香甜清泠,少飲些無妨。”
燕榕冷哼一聲,從前在他麾下的時候,這也不行,那也不成。教她飲酒,她不會飲酒,邀她同去妓館,她亦不肯賞臉。燕榕一度以為,林馥是他見過最沒種的男人。
再看今日,她入能為官,出能飲酒,同僚關係亦是相處融洽,少不得旁人的一番巴結討好。好個林馥,原來是個心懷大誌的!想來當日是嫌棄他給的官職低、俸祿少,這才一去不返。
餘覽總覺著慶安王與太傅似乎不和,可又摸不準慶安王方才為何維護於她,唯有喝著悶酒解乏。
在座的哪個不是人精,亦是覺察到了詭異的氣氛。倒是嶽臨江打著圓場道:“林太傅身負教育儲君之職,我等日後還要仰仗著大人。”
林馥搖頭道:“教授公主乃是我分內之職,嶽大人過獎。”
“太傅雖有孔孟之才,凰兒卻也說不得幾句像樣的話,隻會日日重複那幾個字。”燕榕不屑道。
林馥赧然,小公主生得圓潤可愛,但是說話有些晚,口齒也不太清晰,每句話都喜歡重複兩遍。譬如見了她,一定會說:“太傅、太傅。”既是身負教育之職,而今未曾教導小公主讀經涉詩,是她的失職。當日她卸了慶安王的左膀右臂,他記恨她也在情理之中。林馥不假思索道:“殿下責備的是,我自罰一杯謝罪。”說罷卻是滿了一枚,一飲而盡。
燕榕不由微微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林馥素來無趣,他也是知曉的。
便是連陸景明也看出了慶安王無事找茬,卻是感歎道:“遙想當日與殿下並肩作戰,共伐北齊的刀光劍影恍如昨日。今日與殿下共坐一席,才發覺竟已過了數年!”
“景明英雄出少年,當日一戰名聲大噪,亦是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燕榕道:“而今在寧遠城,亦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令蠻夷聞風喪膽。”
“哪裏哪裏。”陸景明謙遜道:“當年與太傅兵合一處,共同伐齊之舉曆曆在目。不知太傅為何棄武從文,反是考了文舉?”
燕榕可算是看出來了,陸景明一番溜須拍馬,最終還是要同林馥搭話。隻是林馥當日棄武從文的原因嘛……實在是難以啟齒的。
林馥道:“戎馬半生非我所願,況且而今有諸位王爺以陸將軍鎮守要道,保得一方平安,自是不需要我再征戰沙場了。”
陸景明聽罷,卻是壓低了聲音道:“若是有朝一日,太傅仍有投筆從戎之心,我寧遠城的城門永遠為你敞開。”
雖是低頭耳語,仍然躲不過慶安王的一雙招風耳。他不由嘖嘖讚歎,林太傅的人緣倒是不錯得很呐!隻聽身側的嶽臨江笑道:“太傅日後還要生兒育女,豈能與你這莽夫混跡軍中一輩子。”
嶽臨江話中有話,引得林馥微微側目。
陸景明亦是笑道:“比之你這心懷叵測的文人,我雖是莽夫,倒是更值得深交。”
嶽臨江嗤之以鼻,卻見陸景明忽然握住林馥的手道:“太傅而今棄武從文,還能上馬一戰否?”
林馥不動神色地抽回手道:“既是輔國將軍一番邀請,我又豈能不應戰。”
陸景明道了一聲“好”,卻是滿了二人的杯盞道:“待我述職之後,便與太傅切磋一番。”
林馥與他幹了一杯酒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