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解連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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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謝殿下當日照拂之恩,可殿下想要的,我恐怕給不起。”林馥道。

    “我想要的?”燕榕低頭看他,“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麽?”

    林馥低著頭不說話,當日之事,他們二人心知肚明。燕榕的確是酒後失態犯了渾,她雖然也教訓了他,可這種事情實在難以啟齒。燕榕將她當做男人一般欣賞和喜歡,她沒有辦法回應他半分。

    林馥忽然抬起頭,“殿下為什麽不喜歡女人?”

    “此事……”燕榕期期艾艾了半天,“我是喜歡女人的,可是皇宮裏的女人太多,總會有昨日那般的事。”

    林馥在宮中的這兩年,大抵也聽到慶安王出宮的前應後果。燕榕的母妃最為受寵,他在宮裏甚至比當今的天子更加如魚得水,可是忽然被一道聖旨遠放碧海城。皆因慶安王年少貪玩,染指了其父的嬪妾。

    林馥還記得,不論是在當日的碧海城中,還是在行軍途中,寂寞難耐的將士總會尋了出賣色相的女子尋歡作樂,也算是各取所需。可是每到關鍵時刻,慶安王殿下不是腹痛便是嘔吐,將那嬌滴滴的美人兒晾在一旁。

    莫不是燕榕真的有些說不清的毛病,隻能同男人在一處?林馥輕輕挑眉,“從前行軍作戰之時,若是沒有足夠的營妓,便會將形容俊美的男子當做女子,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如今戰事停歇,殿下怎會想著這般上不得台麵的事?”

    “我也不知道。”燕榕微微傾身,靠近她道:“我一見著你,就什麽女人都入不得眼了。”

    燕榕這般說辭,倒也不是騙她。他確定自己從前的確是喜歡美人、隻喜歡貨真價實的女子,比皇兄那般喜愛幼女的男人正經多了。可是年少無知,飲酒誤事,自從某一天醒來,身邊躺著一個白花花、肥膩膩的女人之後,他的人生便灰暗了……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父皇的嬪妾,比他還年長十歲。

    穢亂宮廷本該是死罪,可是母妃卻扶著他的肩膀道:“母妃恐怕護不住你了。”

    燕榕知道,這種事情哪裏說得清楚,那嬪妾更是哭鬧著自懸橫梁、一命嗚呼了。彼時朝中一片烏煙瘴氣,有言官諫臣上疏,說他品行有失,矛頭竟是直指養育他成人的母妃。

    母妃跪在父皇麵前,一條一條細數自己的過失,大有出家入道、以贖不可饒恕之罪的想法。母妃哪裏來的過錯,她錯的不過是保護他這麽個不長腦子的蠢兒子。燕榕當即跪在父皇身前不肯起來,自請遠離明城,但求母妃半生平安。

    過了許久以後,燕榕才想明白,而後承歡父皇膝下的僅二哥一人,他在朝臣眼中又是個不知廉恥、品行敗壞的親王,日後哪裏會再有一登大統的機會。原來母妃當日所說的護不住他,是保不住他在明城的地位。其實他也從未肖像過龍椅,他從小不及皇兄狠厲,又豈能搶得過他?

    而今皇兄坐穩了江山,反而要林馥擔任太傅,動機實在可疑。林馥是北齊管氏舊臣,精於武藝、擅於謀事,皇兄顯然是要挖空她的才華,來培養自己唯一的小女兒。可林馥又曾立下終生不娶的誓言,這便是終其一生也不能將本事教授給後代半分。

    皇兄陰險至此,燕榕自愧不如。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燕榕不急不緩道:“帝師自古以來都沒有好下場,你可曾考慮過後路?”

    林馥驚愕地挑眉,她同燕榕也算相識多年,他平日裏大都是言笑晏晏的隨和模樣,更是不會主動提起天子家事。

    “若是他們日後再生個兒子,你這太傅算是押錯了寶。”燕榕神情嚴肅道:“若真是小凰兒做了儲君,她越是與你親近,你便死得越快。若是凰兒日後疏遠了你,既無顯赫家族、又無實權的你如何自保?”

    林馥抿著唇看他,他這一番話當真是設身處地為她著想,教她啞口無言。林馥隻是點頭道:“殿下提醒的是。”

    “點到為止,你好生思量。”燕榕說罷,卻是彎著唇角,又恢複了往日的玩世不恭,“憋屈在這一雙雙眼睛之下,還不如隨我到碧海城釣魚捉蟹來得痛快!”

    二人一路閑聊,馬車徑直入了永安殿。林馥本想起身告辭,卻被燕榕捉住了手腕,“隨我進去飲些解酒茶。”

    “殿下方才還雙臂無力,怎麽忽然便行動如常了?”林馥不解道。

    燕榕方才撒了個彌天大謊,也不覺著難堪,“難不成你還要再卸幾次,徹底廢了我這雙手?”

    “殿下以禮相待,我亦會以禮相還。”林馥笑道。

    永安殿隻有一個婢女,便是不久前才被賜給慶安王的柳嬌。聽聞殿下的馬車入宮,她如同守株待兔的獵犬一般,飛一樣地衝了出去,卻險些與迎麵而來的林太傅撞到一處。

    林馥微微側身,飛奔而來的女子便撲了個空,尷尬地攏著身前的衣襟道:“殿下回來了!”

    燕榕“嗯”了一聲,“準備些醒酒茶。”

    柳嬌無趣地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沈通已有兩年未曾與林馥相見,本來熱淚盈眶地想要與兄弟相擁一處,卻是被自家主子長臂一舒,推了出去。

    “你做什麽?”燕榕側目瞪他。

    沈通連忙恭敬道:“林太傅。”

    林馥對他抱拳微笑,“好久不見。”

    一番寒暄之餘,柳嬌已捧上一方小小的木盤,壺中乃是以綠茶、金銀花、葛根衝泡的茶湯,湯色清亮若桂花釀一般,倒是好看得緊。

    柳嬌替二人各自盛滿茶湯,而後站在慶安王身側,含羞帶嬌地等著他傳喚。

    “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罷。”燕榕倒是如從前一般不解風情。

    林馥的目光卻被這小小的茶盤所吸引,但見這不是普通的四方木盤,而似乎是不規則的一塊木頭雕琢而成。

    燕榕見狀,不由得意道:“此盤以一塊香樟木打磨而成,又覆以清漆,以防沾水損壞木料。”

    “殿下好手藝。”林馥讚歎道。燕榕是她認識的諸多皇族之中,少有的另類奇人。當年在碧海城之時,他會縫製衣物、嫁接植物,甚至會打磨女子的飾物,彼時他常說,若是日後不做親王,興許還能做個手藝人。

    “我記得殿下當年還會親製鎖子甲、魚鱗甲,而今並無戰事,倒是可惜了你的一身本領。”林馥道。

    燕榕不由笑道:“我雖不再製作鎧甲,倒是做了些精巧玩意。”他說著便從一旁的矮架上取過一副銅製的九連環遞給林馥,“你可見過此物?”

    他知道林馥見多識廣,但是這九連環需要百餘步驟才能解開,他不信她有這等通天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