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解連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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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馥見那九連環做工甚是精巧,圓環緊緊相扣,穿於銅柄之上,卻是笑道:“年少之時,我曾與小主公玩耍過此物,不知如今是否還能解得開。”

    燕榕知道,林馥口中的小主公便是當今的南楚國皇後。說來林馥此人也是一根筋,不論小皇嫂的身份如何變化,她隻認她做主公。燕榕目不轉睛地盯著林馥,她的身材並不高大,臉蛋生得白淨,手指又長又直,撥弄銅環的模樣甚是認真。她生得這般秀氣,若是個女人該多好!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林馥左手一抬,卻是將銅柄與銅環徹底分離開來。

    燕榕淡然地飲了一口茶,“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燕榕覺得,林馥除了不夠高大,幾乎找不出什麽缺點,甚至她比絕大多數人都要聰慧。

    “這些奇巧之物,不過是有破解技巧罷了。”林馥將那九連環遞給燕榕,“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多謝殿下的解酒茶。”

    燕榕連忙將那九連環放在案上,反是捉住林馥的手腕,“等等。”

    林馥心想,若他如從前那般輕薄衝動,她恐怕是要當即發怒的,可是現下這一番軟磨硬泡,倒是教她無可奈何。

    燕榕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纖細手腕,從前在軍營之中,一群大男人在一處勾肩搭背,同浴同宿也是常事,可林馥卻獨來獨往,素來不肯同他交心。燕榕不由道:“我有些話要同你講,不如今夜宿在我殿裏。”

    說罷卻像是怕他拒絕似的,燕榕又道:“我不會亂來。”

    林馥搖頭,“公主看不到我,是萬萬不會就寢的,還請殿下放手。”

    “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燕榕連連歎息,“你同一個女孩兒這般親近,難不成日後要娶了她,做了我的侄女婿不成?”

    林馥仰首看他,不知這人腦海中想的都是什麽。他從前誤以為她喜愛的是小主公,現在將她想象得愈發不堪。可是她的身份實在難以解釋,她也隻好默認。

    燕榕見她毫無反應,卻是咬牙切齒道:“不準你打我小侄女兒的主意!”

    林馥隻覺腕上一痛,這人握著她手腕的力道便漸漸加重。他捏了一會,卻是忽然鬆了手,轉而輕輕撫摸著她,“若是你敢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我便捏斷你的手。”

    “我哪裏敢。”林馥連忙想要抽回手,可是燕榕死死捉著她不肯鬆手,就好像從前在營中掰手腕一般。

    “林馥。”燕榕低頭看著她,“你的手腕為何這麽細?”

    “年少時短缺了食糧,故而消瘦。”林馥道。

    “那你為什麽這麽白?”他又問。

    “這幾年養尊處優,沒有吃過苦,故而膚白。”林馥又道。

    “有沒有人欺負過你?”燕榕忍不住再問。

    林馥搖頭,卻見燕榕赧然道:“有沒有人……同我當日那般欺負過你?”

    林馥一愣,似是回憶起不好的事情,尷尬道:“不曾。”

    燕榕釋然,“從前沒人能欺負得了你,日後恐怕也不能了。”而今他官居一品太傅,還有哪個不知死活地敢對他不敬?

    燕榕知曉,他若是此時再犯渾,明日恐怕會被言官彈劾於朝堂。他強忍著想要同林馥秉燭夜談的衝動,卻是自櫃中取出一方精巧的六方鎖,“你可曾見過此物?”

    “見過。”林馥自燕榕手中接過六方鎖細細打量,但見木條切割整齊,木質平滑溫和,一時間愛不釋手。六方鎖乃是從榫卯結構中獲取靈感,以六根長條方木打磨拚接、凹陷咬合而成的物件。

    林馥知曉燕榕喜愛打磨木器,卻未曾想過他還精於榫卯。譬如眼前這魯班鎖,能夠將六根木柱拆開已經不易,而打造此物之人,需拆拆合合,對每一根木柱了若指掌。

    九連環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十分困難,更不要說魯班鎖。林馥一時好奇道:“殿下可是要做個木匠王爺?”

    燕榕笑道:“被你說中了,我此番回京,還真是有要務在身。”

    二人言談之間,卻見沈通探頭探腦地在門外張望。燕榕不由問道:“何事稟報?”

    沈通抓耳撓腮,“坤明宮的楊桃姑娘來了。”

    燕榕知曉,這是皇嫂派楊桃來要人的。如今乃是在宮中,皇嫂是萬萬不可得罪的。他反是落落大方道:“我知曉此物難不住你,便送給凰兒玩耍罷。”

    林馥微微一笑,凰兒今年才四歲,這些器物對她來說,豈不是太難了?難得從前胡攪蠻纏的慶安王這般通情達理,她隻得頷首拜謝,而後匆匆跟著楊桃往坤明宮而來。

    皇後剛剛沐浴完畢,坐在床邊輕拍著女兒哄她睡覺。凰兒困頓得喚了兩聲“太傅”,便閉著眼睡著了。

    待楊桃輕輕地報了一聲“太傅來了”,皇後這才起身向外室而去。閃爍的燭光之下,但見林馥站得筆直,如同從前在軍中一般。

    “林姐姐。”皇後輕輕喚了她一聲,卻是笑著搶過她手中的六方鎖,“姐姐而今還喜歡解魯班鎖?”

    “嗯,今日恰好得見,順手帶給凰兒。”林馥說罷,卻見平日裏儀態萬方的皇後,如孩提時代一般,“劈劈啪啪”便將那六方鎖給拆了。

    那六方鎖乃是實心,待皇後將六塊木條盡數拆開,卻有一方小小的絹落於地上。林馥眼疾手快,當即彎腰將那物撿起,捏在手中……這東西是怎麽放進去的?

    “這六方鎖裏難不成還藏了信箋?”皇後愕然,但見平素淡然的林姐姐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緊緊抿住了嘴唇。她哪裏料到慶安王的心思,若是掉落出見不得人的東西,可不是叫她沒臉見人。

    皇後隻是笑著將那六方鎖一塊一塊拚接好,“我同姐姐相識,已經二十多年了。”當年她還在繈褓之中時,管氏的兩位姐姐便認得她,待她五歲的時候,她們又入宮為她伴讀。而後風起雲湧,一朝公主半生淒苦、漂泊無依,若非兩位姐姐拚死相護,此時今日,她又怎能站在此處?

    “怎麽突然說起這些?”林馥低頭看她,但見皇後的眸子亮亮的,盛滿了水花。分明是一朝皇後,卻被那男人寵愛得像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臨近年關,北齊會派使者來明城繳納貢賦。”皇後望著她道:“今年來的,乃是北齊太子。”

    二人不約而同地沉默,無人能夠料想得到,北齊太子竟會親赴明城。遙想當年齊楚一戰,尚未登基的慶元王俘虜了北齊太子,以他為質逼北齊皇帝和談。不過短短幾年,北齊太子竟是要親至明城了。

    “姐姐。”皇後輕輕握住她的手,“若是姐姐還想著他,我便悄悄放你回去……”

    “小主公放心。”林馥笑著反手握住她,“我不會教你為難。”

    皇後默然,她知曉林姐姐即便是委屈了自己,也從來不會教她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