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梨花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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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慶安王燕榕,外臣的馬車一律不得入宮。林馥下車之後,便與楊桃匆忙往坤明宮而來。恰逢慶安王下朝,去往自己的寢殿歇息,竟與林馥不期而遇。
“林馥。”燕榕隻覺分明是陰霾天氣,竟然春日一般溫暖,“你怎麽入宮了?”
林馥遠遠地向他抱拳,“公主臥病在床,我著急去見她,稍後再與殿下言明前因後果。”
燕榕嗤笑一聲,便見那人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才不需要林馥言明前因後果,從前能教她衝冠一怒的,是小皇嫂遲悅,而今能教她魂不守舍的,是遲悅的女兒燕凰。林馥將自己的一片真心交付於一個嫁人生子的女人,當真可笑。
燕榕不由麵色凝重,他居然對林馥念念不忘,簡直是……愚蠢之極!
林馥尚未入得坤明宮,便聽得小公主哭得撕心裂肺,“我不吃藥,不吃藥!”而後便是一片“劈啪”作響的杯盤之聲。
皇後的聲音軟軟糯糯,卻是安撫道:“凰兒乖,吃了藥便不會生病了。”
凰兒吧嗒著眼淚索瑟在母後懷裏,“母後,苦。”
皇後又何嚐不知道湯藥苦澀,她年幼之時亦是如凰兒這般哭鬧著不肯吃藥,時常被父皇按在膝蓋上打屁股。而今自己有了女兒,卻是一根手指頭也舍不得碰她的。
凰兒哭著哭著,卻是喚了一聲“太傅。”而後便手腳並用地從母後懷裏爬出來,往太傅懷裏撲。
小姑娘還沒有屋裏的畫案高,猛地抱住林馥的腿,圓圓小臉上的笑容綻放開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流。
林馥微微躬身,將小家夥高高地舉起,“我下午要去騎馬,凰兒想不想同去?”
凰兒非常喜歡坐在馬背上的感覺,當即便手舞足蹈地笑了:“要騎馬,騎馬!”
林馥便又道:“隻有不生病的小公主才能與我同去。”
凰兒的小腦瓜犯了難,太傅竟然是不肯帶她去的……
皇後隻見凰兒的小臉蛋皺成一團,卻是不複方才哭鬧的模樣,自己將那一小碗湯藥端起來飲了。凰兒性子倔強,便是她父皇打她,也未必肯聽話,反而每當林姐姐這般哄她之時,不論是什麽事情,她都會乖乖照做。遙想自己當年在北齊,也是這般乖張哭鬧的性子,多虧了管氏的兩位姐姐盡心照顧,一晃許多年過去,她一路南下、半生坎坷,而今才得幾年安生,能與夫君、女兒相守。
寧姐姐於多年前死於非命,如今唯有林姐姐長伴於她左右,一如年少之時,盡心盡力地照顧凰兒。一想到此處,皇後反而覺著心中惴惴不安,林姐姐保護了將近二十年,她卻隻能看著她一人陷於詭譎朝堂,風起雲湧。
待凰兒吃了藥,又鬧了一會,便乖巧地伏在太傅懷中睡了。楊桃連忙接過小公主,送她回房睡覺,偌大的內室隻剩下皇後與太傅。
“他向我問過你的近況,想接你回贏都。”皇後道。
“我知道。”林馥想起不久之前與那人相見的情景,“我已經見過他了。”
皇後愕然,她特地請陛下準許太傅告假一月,便是為了避免林姐姐與遲玉相見的尷尬,眼看著遲玉就要離京,他們卻是不可避免地相見了。
“我與他的兄妹情誼,早斷送在數年前的贏都之變。”皇後抬眼望向林馥,“若非兩國邦交,我定是不肯見他的。”
若非兩國邦交,她定是不會教他活著走出明城。林馥心中這樣想,便聽皇後道:“年末述職之後,諸位城主本該回到所轄城池,可是今年陛下卻留了慶安王與輔國將軍在京中。”
燕榕與陸景明遲遲不回封地,林馥也猜到天子另有安排。
“陛下想要北和齊、南平夷。”皇後壓低了聲音道。
當林馥知曉慶安王秘密在宮中研製火器,還要建立神機營之時,猜到天子恐怕有了征伐之心。北齊看似平穩,實則對幾年前丟失的五座城池虎視眈眈。而南邊的寧遠城與蠻夷相鄰,數十年來屢遭滋擾。
太上皇主政之時,鄭國公魯氏一族雄踞寧遠城,雖與南夷多次交鋒,卻未曾有過半分功績。而後魯氏內亂,太子禦駕親征、平息戰火,又任命陸景明為寧遠城主,加封輔國將軍。然而最近幾年,南夷非但沒有消停,滋擾之勢竟是愈演愈烈。幾乎每隔幾個月都要突襲遠郊的百姓,不止殺人放火,還掠奪糧食和女人。
可輔國將軍的任務在守而不在伐,若是當真要集結兵力南下,須確保北齊邊境不得生亂。因而此番遲玉前來明城,天子的態度也是緩和而非緊張。
這也便是天子借機準許她“告假”一月的緣由,以免仇人相見、兵刃相向,毀了好好的一盤棋。既然是皇帝都不想她與遲玉見麵,又是什麽人大膽妄為、推波助瀾,策劃了她與遲玉相見的好戲?
林馥不相信這世上有所謂的偶遇,即便是所謂緣分。除了皇後在內的少數幾個人知曉她的過往之事,朝臣皆知她是北齊管氏的舊臣,管氏遭北齊皇帝滅族,她與遲玉乃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若是有人想利用她與遲玉的私仇,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倒也不是不可能。林馥若有所思,卻是向皇後辭行,反是往永安殿而來麵見慶安王,至少燕榕是她目前可以相信,並且有力能幫她查明真相的人。
沈通見林馥前來,卻是咧著嘴笑道:“林馥你小子……不是受了傷在休息嗎?”
“一點小傷,不足掛齒。”林馥亦是笑道:“殿下是否方便見客?”
忽然聽得庭中“砰”地一聲,樹上的鳥兒“撲簌簌”地驚慌四起。沈通一想到殿下上次在宮中私燃火器,炸得一身傷,頓時沒了興致和林馥寒暄,連忙拔腿便跑。
林馥亦是跟著沈通入內,隻見燕榕立在寬敞的庭院中,右手握著鳥銃,將銃管扛在肩上,得意地揚眉,“怎麽,害怕了?”
站在他身前百餘步的,恰是哭得梨花帶淚、止不住瑟瑟發抖的柳嬌,隻見她頭戴著兜鍪,而本該飾於兜鍪之上的長纓卻不翼而飛。林馥能想象得到火銃的威力,數顆鐵彈丸擦著頭頂而過,爆發出巨大的聲響,一個柔弱女子哪裏見過這等動靜,定是嚇壞了的。
林馥從前見過江湖賣藝之人,蒙了雙目向女子擲飛刀,可是慶安王也太離譜,竟是用鳥銃對著宮婢……
柳嬌隻是一個勁的捂著臉哭,“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下去吧。”燕榕將鳥銃扔給了沈通,他一個趔趄接住那火器,隻覺此物頗重,一張臉頓時憋成了豬肝色。可是殿下絲毫不體諒下人的辛苦,反而與林馥有說有笑地入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