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梨花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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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馥好奇道:“柳嬌做錯了什麽事,要這般責罰她?”

    “每每入睡之時,想法設法地往我床上鑽。”燕榕撇了林馥一眼,“你說煩不煩?”

    “殿下未曾成親,自然給了這些女子諸多機會。”林馥笑道:“你若是不喜歡,便將她嫁了旁人。這般欺負一個女子,實在上不得台麵。”

    “我哪裏是在欺負她。”燕榕坐在案前飲了一杯茶水,“既是有膽量爬我的床,便要有足夠的膽量與我的火器打交道,可惜……這世上大抵沒有這樣的女子。”

    林馥在心中暗自嘀咕,慶安王倒是男女皆喜愛的一個奇人,卻是一個著實喜愛挑肥揀瘦的主。既不喜歡豐滿美豔的女子,又不喜歡五大三粗的女子,而今便是連不懂火器的女子也嫌棄,天底下哪能找到一個日夜鑽研兵器的姑娘與他相配,這人豈不是注定要孤獨終老的?

    燕榕素來不喜歡在女人身上浪費口舌,卻是示意林馥坐下,轉而問道:“方才那鳥銃威力如何?”

    “柳嬌毫發無傷,唯獨頭上的兜鍪少了紅纓,想來鳥銃的精準更勝其他火器。”林馥道:“可是戰場之上,又豈有對方站在原地不動的道理?”

    “你說的有理。”燕榕點頭,“你可知梨花槍?”

    林馥最擅長的兵器便是槍,可是梨花槍卻不是傳統的兵器,而是在矛、槍的係紅纓的之處覆上一個火筒,用以填充火藥。兩馬錯鐙之時,噴射出火焰攻擊對方,殺傷力巨大。

    “我當日在北齊,極少接觸火器,隻是對梨花槍略有耳聞。”

    “若是身上的傷好了,今日便隨我去馬場試一試梨花槍。”燕榕的眼睛極亮,與其教林馥跟著陸景明比什麽射藝,不如跟著他演習新式火器,梨花槍的威力又豈是弓箭能相比的!

    “好。”恰好今日答應了公主帶她去騎馬,順便見識一下梨花槍,可謂有利無害,林馥又道:“我此番前來,還有一事相求。”

    “嘖!”燕榕的眼睛瞬時更亮了,“堂堂一品太傅,竟然有事求我,快說來聽聽。”

    “殿下不要打趣我。”林馥神色認真道:“你也知太傅不過是虛銜而已,因而我在朝政之中舉步維艱,否則上一次也不會遭人暗算。”

    燕榕點頭稱是,“曆代太傅皆由朝中重臣、德高望重的老臣充任,你的確是……年歲不夠。”

    他不由湊近林馥道:“聽聞皇兄曾在兩個人之中徘徊,一是嶽家的老族長嶽子榮,另外一個才是你。你究竟用了什麽辦法,將嶽子榮逼回嶽家,閑雲野鶴去了?”

    “嶽大人年事已高,公主卻隻有三歲。比起嶽大人,興許我更適合陪伴公主。”林馥麵不改色道。

    燕榕“哼”了一聲,“撒謊。”

    林馥的確是在撒謊。南楚以科考選拔官員,也不過是這一兩年的事情,她有幸參加的第一屆科考,文試成績第一。與她同年考試的寒族官員,也沒有能高過五品的,唯獨她一人飛升而上、位極人臣,其中的緣由也隻有少數幾個人知曉。

    “殿試之後,陛下又親自主持了一場加試。”林馥想起加試的題目,依舊覺得驚心動魄,那加試並非以筆試的形式,而是天子當場命題,在場的學子思考一刻鍾,各自拋出自己的觀點,當場辯論。

    現場答題,除了考驗學識、邏輯,還需要能言善辯的好口才,大有舌戰群儒之勢。林馥從未入朝為官,自是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陳述觀點的經驗,然而在座的大都是未曾入仕的學子,若是她不能勝出,又有誰能奪得頭籌?

    正二品以上的官員皆伴駕於乾明宮,天子環顧四周,隻說了四個字:“內儒外法。”

    有成竹在胸者,不足一刻鍾的時間便躍躍欲試。

    林馥從前聽父親說起過,東臨海域之內的諸國,西北梁國,西南楚國,東北有齊,極北之地乃是戎國。不論一國經濟命脈是農耕還是商業,其本質的治國理念乃是數百年前的儒術。但是在父親故去的十來年,林馥自北齊輾轉至南楚,卻是對儒術治國的理念產生了懷疑。譬如南楚國太上皇乃是在馬背上得的天下,當今天子亦不是個尊從儒術治國之人。

    當今天子燕桓,以征伐平定四野,徹底廢除了田賦。他的為政之道既獨斷專行,又懂得權衡士族與寒族,已經不能夠以單一的儒或法來評判。

    可是讀書人往往遵從儒術那一套,對法家思想嗤之以鼻,而位高權重者,卻要以法來肅清稱霸之路。

    林馥為人謹慎,隻聽諸位學子大都是陳述儒、法的利弊。可是這題目的難點在於,天子隻說了“內儒外法”四個字,一國之主的心中究竟揣度著什麽?

    待學子們陳述完畢,林馥也將眾人的觀點整理了七七八八,這才怡然起身,對在座之人微微頷首,而後道:“陛下的為政之道恰是外儒內法,即霸王道雜之。”

    在座大有入仕二十餘年的老臣,譬如丞相餘堯,當即眯著眼捏著胡子笑道:“何為霸王道?”

    “我聽聞陛下在連江城之時,乃是以道法結合,利用天時地利順應民意,並不多加管束。”林馥對著餘堯抱拳,“不論是廢黜田賦、官民合營、將女學納入科考、還是南楚國史上第一位女城主,皆出於連江城。霸王道雜之,便是不分學術流派。若萬事萬物皆能為我所用,隻需取其精華即可。”

    “內儒外法,恰如朝堂之上的世家與寒族。”林馥自詡膽大,揣摩得出天子的動機。可有些事隻是點到為止,不須過多言論。畢竟放眼望去,坐在她麵前之人,多是手握重權的世家子弟。而寒族凋零、官位低微,很難在世家林立的明城分一杯羹。

    林馥知曉,即便是沒有最後那一場加試,她也能順利地陪伴在公主身邊。因為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既不威脅皇權、又無背景的女人。她既能洞察入微,又能幹幹淨淨地從政,既不需要像士族子弟一樣維護門閥利益,又不以升官發財娶妻、權傾天下為己任。天子需要這樣一個人,要她做他的眼、做他的利刃,無條件地服從皇權,推行霸王道。

    林馥殿試之時,燕榕尚在碧海城釣魚。雖然他早知道皇兄對林馥別有用心,卻不曾想過竟是要利用林馥來排除異己。

    “不出意外,我短短數月後就要遠征南夷。”燕榕道:“而你需要在此之前,有個實實在在官職,譬如兼任六部侍郎。”

    林馥又何曾不明白,“隻是各部滿員,並無空缺。”

    “這倒不是難事。”燕榕笑道:“既是要建立神機營,自然會有空缺。”

    “兵部?”林馥不由道。

    “兵部、戶部皆是好去處。”燕榕道:“若是我在外缺吃少穿,你可要替我穩住後方。”

    燕榕說罷,卻是兀自笑笑,“可我最想叫你來神機營,陪我一起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