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牢獄災(二)

字數:3548   加入書籤

A+A-


    可慶安王是陛下眼前的紅人,一大早便因公外出,與兄長一起去巡查新建的神機營。嶽家乃是數百年來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已經告老還鄉的嶽太公連夜返京,將兩個逆子接回了本家。如此一來,涉及此事的朝臣都跑了個精光,隻剩下一個倒黴又要背黑鍋的太傅。

    他們身後有權有勢,唯獨太傅一人入獄,這不公平!

    陸景岫又是歡喜又是氣惱,歡喜的是兄長同慶安王在一處,便能保得平安,氣惱的是連同哥哥在內的這些人太不講義氣,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太傅一人受難!

    陸景岫當即決定入宮麵見胭脂公主,卻不料公主已經遣人來接她。兩個姑娘一見麵,來不及多說,便往刑部大牢而來。

    燕枝昨夜未曾睡好,隻見陸景岫的眼底也是兩片青黛,卻是道:“太傅受難,景岫可是傷心了?”

    陸景岫直搖頭,她與林馥相識於明城女學。有一回她受邀去給學生們授課,遇到了剛剛下朝的太傅。她原以為一品大員日理萬機,隻是來走個過場,哪知林馥隨身帶著的薄簿上,密密麻麻地整理了教授的內容。

    世家女子年滿七歲便會在明城女學讀書,若是沒有嫁人,可以一直讀到二十歲。女子從前雖然不能入朝為官,可是入過女學的世家女們,品貌學識皆在普通女子之上。朝中貴婦、誥命、十有七出於女學,甚至連江城主顏柳,也曾是女學中的佼佼者。因而這些年來,女學的規模更勝從前。陸家是凋零寒族,人丁又單薄,陸景明常年在外率兵,陸老夫人又於幾年前故去,逼得陸景岫這個未出閣的姑娘在外拋頭露麵,心裏記掛著全族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

    陸景岫在外走動得多了,自會有她的路子結識官員,也時常到明城女學教授學生。明城女學開辦的初衷,乃是教貴族女子們讀書、習字。其目的並不是要女子們入朝為官,而是如何做好賢內助、輔佐夫君為官。譬如陸景岫將要教授的,乃是如何管理家中事務、賬目。可太傅那密密麻麻的數頁紙上,卻是條理清晰地羅列著女子如何讀書、從政。

    不出陸景岫所料,女學生們見了俊逸風流的太傅,哪裏還有心思聽她授課,有大膽的女子紅著臉道:“我不要聽怎麽當官,我想知道怎麽才能嫁給你!”

    太傅微微錯愕,卻是笑道:“首先,你得是個京官。”

    眾女子笑嘻嘻的圍坐成一團,女人當京官,這怎麽可能,聽聞連江城主顏柳,似乎是個不男不女的妖怪呢!唯有陸景岫站在門外,卻是將太傅所要表述的內容一字不落地聽完,而後更是大著膽子將太傅那薄簿借了來,想要謄抄一份。

    太傅卻是大方道:“陸小姐若是感興趣,拿去便是了。”

    而後陸景岫隔三差五地進宮麵見公主,一有機會就向太傅請教學問。太傅不會嘲笑她才疏學淺、匱乏無知,每次都會認真地答複她。直至公主殿下也看出她不尋常的心思,提醒她道:“任憑你喜歡誰都好,唯獨不能是林馥。”

    “為什麽?”陸景岫緊張地絞扭著手指。她的出身雖不高,卻有個位居一品的哥哥,太傅雖是一品大員,卻是身份同樣尷尬的北齊人士。

    “林馥說過此生不會娶妻。”公主說罷,卻又道:“此中緣由你自己去體會。”

    陸景岫小聲道:“雖說我這素(屏蔽)人不得幹政,有些事情卻不得不同公主講明。”

    燕枝正剝開手中的一個橘子,遞了兩瓣給她道:“說來聽聽。”

    “太傅當日同哥哥比試射藝,這才墜馬受傷。”陸景岫道:“昨夜太傅入獄,又因為哥哥宴請北齊太子。”

    燕枝點頭,林馥墜馬那一日,她與景岫、臨玉二人亦是在場。林馥每每接受輔國將軍的邀約便會出事。若她是林馥,定然以為陸景明要害她。

    “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燕枝篤定道。

    陸景岫掩唇輕笑,“公主殿下這樣說,我便放心了。”陸景岫知曉胭脂公主自幼喜愛哥哥,每一年的除夕夜,她都會溜出宮去,在玄明寺一八零下的鍾聲裏許下心願,要同哥哥結成連理。一年又一年過去,哥哥甚至都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世上女子癡傻便是如此,一廂情願又止步不前,隻能寄希望於神明保佑。

    陸景岫不由歎息,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林馥乃是一品大員,便是坐牢也是天字號。不過天字號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通常隻有十惡不赦的死刑犯才會關押在此,常常有進無出。

    燕枝站在陰暗漆黑的天牢前,卻是對刑部侍郎岑勇、衛平二人道:“這哪裏是人住的地方?”

    這牢房好比一個用镔鐵鑄造的牢籠,上下左右橫亙著手指粗細的鐵杆。林馥倒是也不覺著憋悶,正在氣定神閑地看書。她見到來人,才放下書本,對燕枝和陸景岫微微頷首。

    陸景岫忍不住偷偷抹眼淚,此處陰暗漆黑也便罷了,四處卻是酸臭腐爛的氣味,甚至一不留神,便有一隻老鼠在她眼前飛快地跑過。

    “啟稟殿下,入了刑部大牢,不論是何等品階、身份,皆是一視同仁,豈能因官位便差別對待?”岑勇道。

    燕枝瞪了岑勇一眼,此人剛正有餘,圓滑不足,年齡大到能給嶽臨江當爹,卻隻能在他手下做個小小的侍郎。

    衛平便機靈多了,連忙打著圓場,“公主教訓的是,我這便派人重新打掃牢房。”

    “這床鋪上滿是雜草,哪裏能睡人?”胭脂公主素來挑剔,卻是指著桌椅道:“你家的桌子三條腿!”

    岑勇有幾分看不下去,正欲辯解,卻是被衛平攔住。衛平連連賠笑道:“是微臣疏忽了。”

    燕枝挑剔完畢,卻是從懷裏取出個物件來,“我怕太傅煩悶,特別帶了些小玩意與她解乏。”

    林馥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燕枝手上,她的手中握著的正是一隻九連環。衛平眼疾手快,連忙道:“還請殿下將此物交給下臣過目。”

    燕枝便大大方方地遞給他道:“小心些,別捏壞了。”

    衛平與岑勇琢磨了半晌,也沒搞懂這是個什麽物件。二人翻來覆去地看,確實沒有發現異常,這才轉交給林馥。

    燕枝在刑部兩位侍郎、幾個獄卒的監視之下,隻是叮囑太傅保重身體,說小公主還等著太傅來授課呢!

    衛平與岑勇對視一眼,便是木訥如岑勇也明白了,胭脂公主哪裏是在叮囑太傅,分明是在告誡他們,一定要將太傅伺候好了。儲君帝師,豈是刑部能怠慢的。

    胭脂長公主尚未出閣,她此來天牢,可不就是代表了天子!